“娘,奶让你去做晚饭了。”
杨来福牵着杨来财在房门口大声的喊道。
张玉霞愣了一下,今天不该她做饭啊,但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没等她询问怎么回事,门外的杨来福又补充道:“奶还说,以后大伯母的饭,让娘和三婶分着做。”
家里的一日三餐,原本是张玉霞、李招娣和贾兰兰三个妯娌轮流负责,一人一天。
现在李招娣肚子已经很大,再有一个多月就到日子了,不让她再沾手厨房的活计,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张玉霞和贾兰兰每人轮值的天数就增加了。
不过只是多做一段时间的饭都没什么,毕竟前段时间她坐月子的时候也是什么活都没干。
张玉霞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睡得香甜的小越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实在不放心把女儿单独留在房间里。
可若是抱着去厨房,灶间烟熏火燎,肯定要把小越英吵醒。
正当她尤豫之际,杨二虎主动开口道:“你去吧,我看着孩子,她睡得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要是醒了,我就去厨房叫你。”
权衡片刻,张玉霞点了点头。
她若表现得过于紧张女儿,反而显得异常。
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看好了,她要是醒了,肯定要哭闹找奶吃,你赶紧来叫我,我立马就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杨二虎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去吧,别让娘等急了又骂人。”
张玉霞又看了一眼女儿,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杨来福见到她出来,也拉着杨来财跟在屁股后面一起去了厨房。
看着张玉霞出了门,杨二虎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
看着床上粉雕玉琢的女儿,他尤豫了一瞬。
王寡妇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在他耳边念叨过好几次,说想女儿想得心肝疼。
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把越英抱过去让她亲香亲香。
可张玉霞平时把这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几乎寸步不离,走哪儿带哪儿,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眼下机会不就正好。
杨二虎赶紧将睡得正香的小越英连人带襁保一起抱了起来。
孩子似乎被惊动,小眉头皱了皱,咂咂嘴,好在没有醒来。
杨二虎松了一口气,紧紧抱着孩子,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朝着王寡妇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
此时,厨房里,张玉霞已经开始忙碌。
她熟练地系上围裙,舀水洗锅,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其实这饭做起来很简单,不讲究什么营养搭配,也不要什么色香味俱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张玉霞刚把米下锅,杨来福和杨来财两个小家伙就又蹬蹬蹬地跑了进来,两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
看着这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张玉霞的心情复杂难言。
他们一个是杨大龙和李招娣的种,一个是杨三豹和贾兰兰的。
却都顶着她亲生儿子的名头,在她眼前晃悠。
而她真正的儿子,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一股酸楚和恨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即便这些都是大人做的,跟他们俩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作为既得利益者,张玉霞依旧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面对他们。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这些情绪。
“你们俩不去院子里玩,跑到厨房里来做什么?”
“娘,我们想吃糖,”杨来福还记得早上的大白兔奶糖。
虽然他已经吃过一颗了,但大伯母说了,大哥可是吃了两颗的,他才吃一颗,这不公平。
所以得让娘再补给他一颗才行。
杨来财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含糊地喊着:“娘……糖糖……”
只是几颗糖而已,张玉霞并不放在眼里,她现在更想赶紧把他们俩给打发出去。
“娘现在要做饭,你们先去院子里玩,等吃完饭再给你们拿糖。”
两个孩子毕竟年纪小,听到有糖吃,虽然不能立刻拿到,但还是高兴起来。
用力点了点头,杨来福就拉着杨来财手跑去院子里玩了。
打发走了两个孩子,张玉霞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上的活儿。
厨房里除了她,还有一个杨盼儿。
杨盼儿一直埋着头,象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默默坐在灶膛前,机械地将柴火一根根递进跳跃的火焰中。
张玉霞和杨来福进来的时候,她始终一动不动象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在听到张玉霞说给杨来福他们糖吃的时候,她捏着柴火的手指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大白兔奶糖,她只在过年时见过堂弟们吃过,她却连糖纸都没资格摸一下。
眼中露出渴望,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不是张玉霞没有给她,而是每次不等她伸手,那糖就会被李招娣给收走。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堂弟们是不一样的。
她不配读书、不配上桌、不配获得一切好东西。
就因为她是女娃子。
女娃子将来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是赔钱货,不能为老杨家传承香火。
从前她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因为爹娘和奶奶一直都是这样对她说的。
听得多了,她也真的接受了,觉得这世道本就该是如此。
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退让,习惯了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不敢有任何奢望。
但自从小堂妹出生以后,她却看到了女娃子的另一种命。
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命。
二婶会温柔的抱着她,不会骂她是赔钱货。
明明小堂妹也是个女娃子。
为什么她就可以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为什么她就能得到那么多温柔的目光?
为什么她好象生来就应该是被疼爱、被珍视的?
这种强烈的、赤裸裸的对比,象一道刺眼的光,猛地照进了杨盼儿的心里,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凭着一个孩子最直观的感受,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原来,女娃子,也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
只可惜她没有小堂妹那样的好命,遇见一个象二婶这样的娘。
她只能继续低下头,将柴火塞进灶膛,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她稚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