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
林溪屏住呼吸,用气音又唤了一声,尾音发颤。
病床上的男人闻声,头缓缓转了过来。
那双冰封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喉结滚动,艰难地调动着生锈了几十年的声带。
“a……o……”
吐出的音节生涩怪异,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又像破旧风箱拉扯出的声响。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不成调的字,却瞬间击溃了林溪所有的心理防线。
眼泪,汹涌而出。
他有反应!他对这个名字,有刻在骨血里的反应!
无论记忆被如何残酷地清洗,属于“阿墨”的印记,仍旧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对!阿墨!”林溪激动得语无伦次,她指着自己,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是林溪,是你的女儿!我母亲是林婉清,你的……爱人!”
她颤抖着手,将那本承载着母亲爱恨的日记本,递到了他面前,翻开夹着照片的那一页。
墨时谦的目光,从林溪哭泣的脸上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
照片里的姑娘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容明媚灿烂,像四月里和煦的一束阳光。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久到林溪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止。
然后,他伸出手。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接过了那本日记。
他的手带着一丝探寻,轻轻抚过照片上女人明媚的脸颊。
林溪看见,他眼中亘古的坚冰,无声开裂。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与冰冷,奇迹般地消散了些许。
她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捂住嘴,任由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
监控室内,苏明远由衷地感慨:“爱,是无法被格式化的最终程序。”
顾衍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屏幕里的妻子,紧绷的下颌线条悄然柔和。
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苏明远,继续查,所有与‘阿墨’这个名字相关的人和事。”
“是,三爷。”
为了更好地帮助墨时谦恢复,也为了更严密地掌控这个不确定因素,顾衍做了一个决定。
疗养院的医疗团队和设备,在两天内,尽数搬进了星河湾别墅。
别墅的整个西翼,被改造成了一个集医疗、康复、训练于一体的独立区域。
墨时谦,正式从疗养院,搬进了这个家。
名义上,是亲人陪伴,利于恢复。
实则,是将这枚人形兵器,置于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的绝对监控之下。
搬进别墅的第一天下午,顾衍便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测试”。
后院那个堪比军用级别的私人训练室里,顾衍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肌肉线条在紧身衣料下蓄势待发。
他沉声对林溪说:“溪溪,你的体能太差,从今天起,我教你一些基本的防身术。”
林溪瞥了一眼角落沙发上安静的父亲,哪里会不懂他的醉翁之意。
“看好了。”
顾衍绕到林溪身后,双臂环过,双手搭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
这个距离,太近了。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男人身上独特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如果有人从背后这样抓住你,”顾衍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第一反应,不是挣扎。用你的手肘,向后,狠狠攻击他的软肋。”
他的熊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林溪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衬衫下那坚实的肌肉轮廓。
这哪里是在教防身术。
林溪脸颊发烫,不自在地侧过头,看向角落里的墨时谦。
那个男人依旧安静坐着,眼神空洞,仿佛眼前这一幕,与他无关。
“专心点。”
顾衍察觉到她的走神,极为不满地在她耳边提醒。
林溪哭笑不得。
她收回心神,按照顾衍的指示,尝试反击。
但她的力气,在顾衍面前,如同猫挠。
“没吃饭?”顾衍皱眉,握住她的手肘,引导着她的动作,身体也借势贴得更紧,“记住这个发力点,用力。”
就在这暧昧气息攀升之时,一直静坐的墨时谦,突然站了起来。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
顾衍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松开林溪,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全身肌肉都在瞬间紧绷。
墨时谦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他空洞的眼睛只是看着林溪。
然后,他伸出手,做出了一个与刚才顾衍一模一样的、从背后抓住肩膀的动作。
只是,他的手是虚握的,指尖悬停在离林溪肩膀一寸的距离。
接着,他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林溪演示了一遍,当被这样控制住时,最标准、最有效的挣脱与反击。
下沉,转体,肘击,锁喉。
一连串的动作简洁而致命,充满了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戮艺术。
做完这一切,他又像个无事人一样,悄然后退,回到角落的沙发上重新坐下。
训练室里,一片死寂。
林溪和顾衍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不仅看懂了顾衍的教学意图,甚至,用堪称教科书的方式,进行了优化和补充。
这个男人……在他沉睡的三十年里,究竟被塑造成了什么?
晚饭时,餐桌上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淼淼和爱溪两个小家伙,都有些害怕地,不时偷偷打量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外公”。
墨时谦手里拿着刀叉,姿势标准,却显然不会使用。
他只是在模仿林溪的动作,笨拙地试图将餐盘里的一块菲力牛排切开。
银质的餐刀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噪音,牛排却纹丝不动。
林溪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自然地拿起他的餐盘,动作熟练地将牛排仔细切成小块,然后放回他面前。
“爸,这样就可以了。”她柔声说。
墨时谦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盘子里被处理好的牛排,然后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吃完一块,他又叉起另一块。
这一次,却不是送进自己嘴里。
他手臂一伸,固执地将叉子举到了林溪的唇边。
林溪愣住了。
她身旁的顾衍,握着刀叉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里透出的冷意。
“她不吃这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墨时谦仿佛没听见,依旧固执地举着叉子,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奇迹般地,流露出一丝期盼。
林溪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微微前倾,张开嘴,将那块带着一个父亲笨拙爱意的牛排,吃了下去。
墨时谦见她吃了,似乎很高兴。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他竟然,笑了。
那一晚,顾三爷的脸黑如锅底。
这个凭空苏醒的老丈人,就是来跟他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