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码头泊稳,沉清和眼尖,瞧见路边有老婆婆摆着刚出笼的青团,还冒着白气。他立刻上前买了一小包,用油纸托着,递到茯苓面前。
茯苓接过,轻轻咬下一口,熟悉清甜的豆沙馅儿瞬间在口中化开,混合着独特的清香。
“就是这个味道……”她满足地喟叹,眼中漾开柔和的笑意,“还是那么熟悉,好吃。”
她很自然地举起自己咬过一口的青团,递到沉清和嘴边。沉清和就着她的手,低头也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后,笑着点头肯定:“恩,豆沙细滑,味正,是地道的手艺。”
一行人走入临河的一家食铺。点了荠菜馄饨,现下正是吃野菜的好时节,馄饨皮薄如蝉翼,绿色的内陷若隐若现,在清亮的汤里载沉载浮,撒上些许葱花虾皮,鲜美无比。又切了半只香酥鸭,鸭皮烤得焦香酥脆,肉质却依旧鲜嫩多汁。时令的野菜更是不能错过,凉拌的马兰头清爽开胃,苦涩的口感别有滋味,刚出头的小青菜嫩嫩的,脆生生的,用猪油炒最香。
正吃着,窗外传来小贩拖着长调的吆喝声:“杏花酒,新酿的杏花酒嘞!”
沉清和招手叫住,要了一小罐。酒入口清甜,带着杏花特有的香气,酒浓度低,连沉月归都忍不住尝了一小杯,眯着眼说好喝。
向沉府走去,沿途还有些卖纸鸢的小贩,各色纸鸢在春风中轻轻摇曳。茯苓瞧着喜欢,便停下来,带着月归和自然仔细挑选了几个,在她心里,他们还是小孩子。
越是接近府邸,茯苓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
在那门廊之下,两道身影正翘首以盼,正是沉父与沉母。
沉母一见到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身影,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止不住地往下落。一旁的沉父虽极力维持着稳重,但眼圈也泛红,微微仰头,努力抑制着翻涌的情绪。
他们夫妻二人膝下只有茯苓这一个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地养大,原本打算为她招个上门女婿,承欢膝下。没曾想女儿被京城侯府的世子看上,一顶花轿抬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城。那是他们沉家踮起脚也难企及的高门,一年也去不了几回,即便去了,侯府规矩重重,也难得见上女儿几面,只能从书信中知晓她的零星近况,其中的牵挂与担忧,唯有他们自己知晓。
茯苓见父母如此,鼻尖一酸,急步上前,一把握住父母的手。她强忍着哽咽,拿出帕子为母亲擦拭眼泪,声音带着颤,却努力扬起轻松的笑意:
“阿爹,阿娘,哭什么呀?女儿这不是好端端地、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
可话说到最后,看着父母饱含关切的眼眸,她自己积累多年的委屈、心酸,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儿啊……”沉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沉父也伸出宽厚的手掌,将妻女一同紧紧抱住。
三人就在沉府大门前,相拥着痛哭失声。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沉父沉母紧紧拉着茯苓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女儿又会消失不见。沉母一边用帕子拭着残留的泪痕,一边露出这些年来最舒心畅快的笑容,连忙招呼着跟在后面的沉清和、沉自然和沉月归:
“快,都快进来!回家了,就别在门口站着了。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今天做的,可都是你们爱吃的!”
厅堂内,张偌大的梨花木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茯苓目光扫过桌面,心头便是一暖,鼻尖再次泛酸。桌上摆的,十之七八竟都是她出阁前最钟爱的口味。甜香浓郁的酒酿甜汤,是她年少时春日最喜欢甜品;那皮薄馅足的三鲜饺子,母亲总记得她爱吃虾仁多的;清蒸的白鱼,肉质鲜嫩;油焖春笋脆嫩爽口;樱桃肉红亮诱人,酸甜酥烂……
沉母拉着茯苓在她身边坐下,不停地给她夹菜,嘴里念叨着:“快尝尝,这酒酿甜汤还加了陈桂花蜜,是不是还是从前那个味儿?这鱼,是你阿爹一早亲自去挑的鲜鱼……”
沉父虽不语,却也默默地将茯苓最爱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沉父见茯苓目光扫过满桌菜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便又夹了一块她最爱的樱桃肉放到她碗里,声音带着哽咽,故作平常地说道:“多吃点,在外面定然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家乡味。你母亲今早一听说你们的船靠了岸,算着时辰你们快到了,就亲自去厨房盯着人做的,火候、配料,一样都不许错。”
沉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情温婉含蓄,被丈夫当众点破这份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只温柔地看着茯苓,轻声道:“快别听你爹夸大,娘也没做什么。只要我的苓姐儿觉得合口味,吃得香,娘就比什么都高兴。”
茯苓看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菜肴,心中暖流涌动。她如何能不明白父母这番苦心?今日这接风宴,席间除了至亲,并无任何族老亲戚在场。这定是父母体恤她长途跋涉辛苦,又知她如今身份不同,生怕她刚到家便要应对繁琐的人情应酬,累了心神,所以才将一切俗礼都挡在了门外,只为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吃上回到家的第一顿饭,好好休息。
茯苓压下喉间的哽咽,扬起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笑容,也用公筷为父母各自夹了他们爱吃的菜:
“阿爹阿娘也吃。女儿今天一定要把这些都吃完,好好尝尝家里的味道,把这几年没吃上的,都补回来!”
一句话,逗得沉父沉母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愈发温馨融洽。沉清和在一旁看着,嘴角也始终噙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