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阳城的景象,远比想象中更为惨烈。
城墙斑驳,满是刀劈斧凿和干涸的血迹。城门内外,挤满了从更前线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衣衫褴缕,面黄肌瘦,蜷缩在残垣断壁下。一双双深陷的眼窝中,早已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对生存的渴望。
当茯苓这支满货物的车队出现时,那些原本死寂的眼神骤然活了过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人群开始蠢蠢欲动,缓缓向车队围拢。
沉清和面色冷凝,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猛地提高声音,厉声喝道:“兄弟们,亮出家伙!”
“锵啷!”一阵清脆的金属摩擦声,随从们毫不尤豫地抽出了腰间明晃晃的大刀,雪亮的刀锋在夕阳馀晖下反射出寒光。
迫于武器的威慑,难民们不敢再轻易上前,但依旧围在道路两旁,那一道道饥饿的目光,几乎要将车队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襁保的妇人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跟跄着扑到车队前方,枯瘦的手伸向马上的沉清和与茯苓,声音凄厉:
“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口粥,一口干粮都行!孩子,孩子快不行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那妇人怀中的婴儿气息微弱,哭声像小猫一样。在前面开路的一个年轻护卫,看着那妇人哀恸欲绝的样子和奄奄一息的婴儿,面露不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沉清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求情。
沉清和的眼神却冰冷,没有丝毫动摇,他盯着那个护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谁要是此刻动了恻隐之心,谁就自己留下,不必再跟我们走了!”
那护卫脸色一白,立刻转过头,握紧了手中的刀,不敢再看。
沉清和说完,一夹马腹,驾着马径直从那名跪地哀求的妇人和她怀中的孩子面前走过,未曾侧目一瞥。茯苓跟在他身侧,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背后那无数道目光,和绝望的哭声,却也只能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跟上沉清和的步伐。
直到车队全部进入城内,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关闭,抵达了的客栈,沉清和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
他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茯苓,知道她心中不好受,声音放缓了些,解释道:“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在这里,最忌讳的就是同情。他们饿极了,已经不是普通的百姓。只要我们流露出丝毫尤豫,表现出一点可趁之机,他们就会象潮水一样扑上来,到时候,别说货物,我们所有人都得被撕碎,谁也活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至于不让你开口,甚至让你扮成男子,是因为女子在这种地方,会被视为弱者,容易激起一些亡命之徒的念头。若是让他们知道主事之人是你一个女人,后果不堪设想。”
茯苓沉默着,她明白沉清和是对的。乱世之中,廉价的同情心只会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想那些惨状,将视线投向更北方。纷飞的战火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只有根源止息,这片土地和其上挣扎求生的人们,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但愿这场战事能早日终结吧。”
看着茯苓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重与疲惫,沉清和心中一软。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想太多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今晚我们睡一间屋子。你睡里间,我守在外间。”
“好。”茯苓没有尤豫,立刻点头。在这鱼龙混杂的边城,他们人生地不熟,保命要紧。若是夜里真有不长眼的摸进房间,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他俩,车队里的其他随从也都是多人挤在一间房里,轮流守夜,互相照应。
客栈提供的饭菜粗糙寡淡,不过是些看不出原貌的炖菜和硬邦邦的黍米饭,但好歹是口热乎的,比起路上啃了几天冷硬干粮的来说,已经好很多了。众人迅速地用完饭,便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房间里,茯苓简单洗漱后,便和衣躺在了里间的床铺上,甚至连外袍和鞋子都没有脱去。身下的被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蜷缩在床铺上,眼前好象还浮现着那些难民饥饿的眼神。然而,外间的沉清和轻轻哼起了一个小曲。
“驼铃轻轻摇,摇落满天星
长风吻过沙丘,化作那桑花
睡吧,睡吧,我的小羊羔
阿爸明日归
睡吧,睡吧,月亮在站岗
……”
茯苓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她知道有一个人正守护着她的安全。
外间的沉清和,听着里间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按了按腰间的短刃,在靠近房门的位置坐下。
历经跋涉,茯苓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和塞城。这座伫立在边关最前线的城池,城墙高大。
守城的小兵验看过他们递上的令牌后,脸色立刻变得躬敬,打开城门,引他们入内。
刚进入城内不久,便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身披玄色铁甲,身形魁悟挺拔,面容刚毅,虽经风沙磨砺,却难掩其英武之气,是威远大将军。他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大步上前,竟对着茯苓抱拳行了一礼,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这位便是沉娘子吧?果然名不虚传!阿妹在信中说,此次押送军资前来的是一位胆识过人的女中豪杰,本将起初还将信将疑,想着京城那些贵人哪个不是金尊玉贵、贪生怕死?这等苦差,多半是遣个得力手下便打发了。没想到,沉娘子竟真的亲自前来!好!沉娘子确有风骨,本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