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沉清和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追赶。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所有休息的时间都被压缩。
当他终于远远望见那支打着沉家旗号的车队时,紧绷了三日的心弦才微微一松。他奋力冲到车队前方,勒紧缰绳。
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茯苓闻声看去,看到拦在路中央的那人时,大吃一惊。
眼前的沉清和,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清俊儒雅?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因干渴而起了皮干裂,下巴上更是冒出了一片青黑的胡茬,象是从沙堆里滚过一般,唯有那双此刻紧紧盯着她,亮得惊人。
沉清和的目光急切地将茯苓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骤然松懈,疲惫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竟直直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清和!”
茯苓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在他落地前用力扶住了他。沉清和半靠在她身上,缓过那阵眩晕,一抬头,便对上茯苓写满担忧的眼眸。
连日来的担忧恐惧,此刻尽数化作了又急又气的后怕。他想狠狠斥责她的胆大妄为,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知不知道怕,可所有汹涌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叹息。他抬起手,只能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顶,将她的发髻揉乱,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颤斗:
“祖宗,你下次想要我的命,直接说便是,何必这般折腾我……”
茯苓被他揉得脑袋发晕,扭开头,小声嘟囔反驳:“我,我怎么要你的命了?明明是你自己之前一直躲着我。”
沉清和看着她这副不服气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只能咬着牙解释:
“你没有跑商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这路上有多少豺狼虎豹!况且,朝中那些不想让威远大将军打赢仗的人彼彼皆是,若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行踪和目的,你这不是要我的命是什么?!”
他说得又急又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气地晕倒。
看着茯苓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沉清和只剩下疲惫。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感觉,把头抵在茯苓肩膀上轻声说道:
“茯苓,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比之前所有的话都更重地砸在茯苓心上。
茯苓被他亲密的动作弄得脸上发热,只能强作镇定,伸手轻轻推了推他靠在自己身上的脑袋,“起来!还有力气在这儿油嘴滑舌,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沉清和非但没起来,反而得寸进尺地将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声音闷闷的,带着十足的委屈,活象个怨夫:
“我的人还在后面赶路,我可是一个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追了你三天,你个没良心的,就不懂得心疼心疼我吗?”
这语气,这内容,简直象是在外受了欺负回家找安慰的大狗。茯苓被他这无赖劲儿弄得耳根都红透了,心跳如擂鼓,嘴上却不肯服软:“那你想让我怎么心疼你?”
沉清和闻言,这才缓缓站直了身体他指了指一旁正在悠闲的烈阳,语气理所当然:“我没力气骑马了,腿软。你带我骑吧。”
茯苓看了看高大神骏的烈阳,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副“我虚弱得要命”模样的男人,明知他多半是装的,可想到他方才那狼狈憔瘁的样子,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她瞪了他一眼,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向他伸出手。
沉清和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握住她柔软的手,借力轻盈地跃上马背,稳稳坐在她身后。
位置调换,茯苓坐在前面掌控着缰绳,沉清和坐在她身后,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心地交付给她,下巴轻轻抵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沉清和灼热的体温通过衣衫传来,强健的手臂环绕在腰间,呼吸喷洒在耳畔。茯苓身体微微僵硬,握着缰绳的手心有些冒汗。
烈阳驮着两人,跟在车队旁边。微风拂过,吹动着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茯苓慢慢放松下来,感受着身后之人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车队在苍茫的暮色中,终于望见了边阳城土黄色的城墙。在即将入城前,沉清和勒住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边阳城不比京城,鱼龙混杂,尤其对生面孔格外警剔。你一个女子,容貌太过惹眼,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说着,从行囊里翻出一套普通的青色男装,又掏出一个小巧的妆粉盒子,看向茯苓,“你得扮上男子。”
茯苓知道他说得在理,乖乖坐下,任由他摆布。
沉清和用深色的粉膏,往茯苓白淅细腻的脸上涂抹,掩盖她那过于柔美的轮廓。结果下手没个轻重,不仅把一张清丽的小脸抹得黑黄不均,活象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用眉笔在她秀气的柳叶眉上,画了两条又粗又黑、几乎要飞入鬓角的“豪迈”浓眉。
好不容易“妆成”,沉清和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愣了片刻,随即再也忍不住,指着茯苓的脸,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直不起腰来:“哈哈,咳,我这手艺……真是独具匠心!”
茯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急忙抓过一旁磨光铜片一照,只见镜中赫然出现一个面色蜡黄、眉毛粗犷的“少年郎”。
“沉!清!和!”茯苓又羞又气,丢开铜片,张牙舞爪地就扑过去要掐他,“我跟你拼了!你这画的什么鬼样子!”
沉清和一边躲,一边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手腕纤细,被他轻易握住。他强忍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黑脸粗眉小郎君,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因怒气而格外明亮,与这滑稽的妆容形成对比,反而有种奇异的可爱。
他连忙放软声音,带着笑意安抚道:“好看的,好看的!我们茯苓底子好,怎么画都俊俏!这样才安全,乖,听话。”只是他那弯起的嘴角和眼底尚未散去的捉狭笑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茯苓瞪着他,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没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