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被茯苓点名去煎药的小青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走了进来。那药碗温热,不再滚烫,显然是特意晾到了适宜入口的温度。
茯苓亲自接过药碗,坐到床边的绣墩上,用汤匙轻轻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才递到老太太唇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母亲,药来了,温度正好,您慢些喝。”
老太太看着那黑黢黢的药汁,心里憋着火,又存了几分故意叼难的心思,勉强张开嘴喝了一小口。
药汁刚一入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苦涩瞬间炸开!那苦味霸道无比,直冲天灵盖,呛得她喉头一紧,胃里翻江倒海,下意识就要扭头吐出来!
“母亲!”茯苓眼疾手快,空着的那只手看似轻柔实则有力地扶住了老太太的后颈,阻止了她吐药的动作。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劝慰,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老太太和屋内所有竖着耳朵的下人耳中。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太医开的方子,定然是对症的。我知道这药滋味不好,但为了身子骨能快些好起来,您可千万要忍耐,不能再吐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一勺药稳稳地递到老太太嘴边,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来,母亲,再喝一口,慢慢喝,都喝完病才能好。”
老太太被那恐怖的苦味折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被茯苓“体贴”地扶着脖子,吐也吐不出,躲也躲不开。她瞪着茯苓,眼神象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刻将她生吞活剥。这个毒妇!她竟然敢在药里动手脚!加了这么多黄连!她是想苦死自己吗?
可这话她能说吗?她能嚷嚷这药被茯苓加了料吗?不能,茯苓一口一个“太医开的方子”、“良药苦口”,字字句句都站在“孝道”和“为她好”的制高点上,她若敢说药苦不肯喝,或者指责茯苓,那就是她不识好歹,不肯配合治疔。
在满屋子下人“夫人真是孝顺”的无声注视下,老太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着头皮,在茯苓“温柔”的逼迫下,一口一口,将那碗堪比黄连汁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每一口都苦得她浑身发抖,五脏六腑都象是被浸泡在了苦水里。
好不容易喝完最后一口,老太太只觉得眼前发黑,舌头都麻木了,趴在床边干呕了好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茯苓满意地放下空碗,拿出自己的丝帕,动作轻柔地替老太太擦了擦嘴角,语气愈发温软:“母亲真坚强,药都喝完了。您好好歇着,睡一觉发发汗,身子就好了。儿媳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说完,她优雅起身,吩咐小青和另外两个丫鬟仔细伺候着,这才带着小桃,施施然地离开了寿安堂。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等茯苓一走,立刻暴怒地挥手打翻了床头小几上的茶杯,气得浑身直哆嗦,嘶哑着嗓子低吼:“反了!反了!这个毒妇!她竟敢她竟敢如此对我!!”
可除了无能狂怒,她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真的拿这个仿佛脱胎换骨了的儿媳,毫无办法。
一出寿安堂的院门,小桃就忍不住捂着嘴低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茯苓:“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奴婢看老太太那脸,苦得都皱成一团了,偏偏还发作不得!”
茯苓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清浅的、带着冷意的笑容。
这才哪儿到哪儿?原主受过的委屈,遭过的白眼,她都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侯府里的牛鬼蛇神,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小桃想起小姐这些天的表现又伤心落泪,“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老爷和夫人非让小姐嫁来。”
看把温温柔柔的小姐逼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小桃为自己委屈落泪,茯苓心中微软,知道这丫头是真心疼惜原主。她接过小桃递来的热茶,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
“傻丫头,哭什么。”茯苓语气淡然,轻轻为小桃擦去眼泪,“这点手段,还谈不上委屈。”
她当然明白原身父母沉家老爷夫人的无奈。士农工商,商贾地位最低,纵有万贯家财,在权贵面前也如同待宰羔羊。永安侯府虽已没落,但爵位仍在,是沉家这等商贾之家难以攀附的清贵门第。当初侯府主动求娶,对沉家而言,压根没有拒绝的可能。他们倾尽半数家财为女儿置办嫁妆,无非是希望女儿在侯府能过得舒心些,有所倚仗。
只可惜,原主性子太过软糯,手握金山却不懂利用,反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小桃,你要记住,”茯苓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在这侯府,乃至整个上京,我们并非毫无依仗。我们的依仗,就是这满府的体面,和我那足以支撑这体面的嫁妆。”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些贵人阿,是最好面子的。他们比我们更怕被人知道,这侯府的锦绣繁华、日常用度,乃至他们引以为傲的贵族生活,全是靠我一个商贾之女的嫁妆在维系。若此事传扬出去,永安侯府将成为整个上京的笑柄,永世不得翻身。”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
茯苓继续道:“更何况,本朝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和离,嫁妆尽数归己,可携带另嫁。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底气。”
她看向窗外,侯府庭院深深,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陈腐的气息,“他们想用侯府的规矩压我,我便用王法,用他们最看重的脸面,来跟他们讲道理。”
“那夫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小桃眼中燃起希望。
“怎么办?”茯苓轻笑,眼神却冰寒,“自然是让他们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谁才是这侯府真正的金主。离了我沉茯苓,他们连这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住。”
小桃看着茯苓,眼中满是信任和崇拜,“小姐要是和离,我会一直跟着小姐的,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