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桑末下意识皱紧了眉。
桑末跟在队伍中后段,努力稳定住呼吸,双手紧紧握着那台摄象机,尽职尽责地将镜头扫过所经之处。
左手边的护士站早已垮塌,白色的瓷片碎了一地,上面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分不清是陈年的血还是霉斑;靠墙摆着几张可移动的铁架病床,床垫烂得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有的床脚歪了,整张床斜斜地抵着墙。
即便知道这次没有太大危险,可真站在这地方,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脚边每走一步都能踢到碎玻璃或断木,耳边只有兄弟会众人的吵吵嚷嚷和自己的心跳声,桑末还是忍不住发怵。
虽然闲遐时也爱看恐怖片解压,跟着剧情尖叫吐槽很过瘾,可真让他踏进这种真实的废弃建筑,那点看片时的勇气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快点拍啊!磨磨蹭蹭的,拍个墙有什么好看的?”
马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桑末应了声“知道了”,加快脚步跟上。
镜头转而对准那群打闹的男生,有人正用啤酒瓶敲着病床栏杆,发出“哐哐”的刺耳声响,有人对着墙上模糊的涂鸦比耶,脸上满是玩闹的兴奋。
走上二楼时,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象是随时会塌掉
桑末扶着满是裂纹的扶手,正小心翼翼地迈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咕噜噜”一阵滚动声传来。
一个空了的棕色玻璃药瓶,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个黑洞洞的房间里滚了出来,瓶底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最后“咚”地一下撞在他的运动鞋上。
“啊!”
桑末吓得浑身一僵,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手里的摄象机也跟着晃了晃,他没抓稳,机器脱手往地上坠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稳稳接住了摄象机。
是卢卡斯接住了摄象机。
桑末还没缓过神,就听见“噔噔噔”脚步声,马修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扬起手就作势要打:“西尔万你他妈是不是白痴?”
桑末瞳孔微缩,象是一只受惊过度的猫,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肩膀也紧紧绷起,呈现出怯懦的姿态。
但他的手没闲着,悄悄往身侧挪了挪,手指扣成拳,关节微微泛白,摆好了随时可以反击的格挡姿势。
预想中的殴打并未落下。
马修虽然四肢发达,头脑也称不上聪明,但最基本的法律常识还是有的。
他清楚,口头羞辱和恶作剧是一回事,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同学动手,尤其是西尔万这种还算有点家底、可以请得起好律师、甚至可能要涉及到种族问题的留学生,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旦对方起诉,他的大学生涯乃至未来都可能彻底完蛋。
那扬起的手最终只是狠狠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带起一阵风。
马修朝着桑末唾沫横飞地吼道:“西尔万!你这个蠢货!胆小鬼!来之前凯文没跟你说明白吗?他们几个提前来过,在这里布置了一些小机关!就是为了拍点有意思的画面!一个破瓶子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这副样子简直把我们兄弟会的脸都丢尽了!”
“好了马修。”那个雀斑男在身后开口,应该就是马修口中的凯文。
他叼着根烟,慢悠悠地走过来,拍了拍马修的骼膊。
他用下巴朝桑末的方向点了点,语气轻挑,“他脑子本来就不太灵光,胆子比兔子还小。跟他计较什么?赶紧让他拍,明天是假期,流量肯定高,得尽快剪好发出去。”
桑末这才松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松开。
他看着地上的空瓶,反应过来,这不就跟国内那些探险直播一样吗?
为了节目效果,主播会提前布置些小机关,比如突然飞出来的白色床单、会自动发出声音的玩偶、或者象刚才那样“恰到好处”滚出来的物品……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套路。
不过是想拍个博眼球的视频。
这时,卢卡斯将救回来的摄象机递还到了桑末面前。
他的动作很随意,脸上甚至配合周围气氛,重新挂上了那副堪称招牌的“美式甜心”式的阳光笑容。
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他那双冰绿色的眼眸深处,那里依旧是一片疏离的冷静。
“拿好。”卢卡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却听不出什么真实的关切。
“谢谢。”
桑末赶紧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卢卡斯的手。
卢卡斯的体温很高,桑末象是被烫到,迅速缩回了手,低头重新握紧摄象机带。
队伍继续向前探索。
为了拍摄精彩素材,马修甚至带头玩起了更出格的情景再现。
他大大咧咧地躺倒在一间病房里那张锈迹斑斑、布满污秽的金属床上,大声指挥着其他人用那些早已破烂不堪皮质束缚带,象征性地将他捆住。
然后他做出夸张的、奋力挣扎的动作,脸上挤着夸张的惊恐表情:“哦不!放开我!这里有怪物!”
周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桑末举着摄象机,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适。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纪录片,在医疗不发达的年代,很多精神病院根本没有正规治疔,病人被捆在病床上,挨饿、被虐待是常有的事。
那些痛苦和绝望是真实存在过的,如今却成了这群人取乐的道具。
他下意识地移开镜头,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想找点别的东西拍,避开眼前这刺眼的画面。
……等等!
桑末的动作僵硬地顿住。
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靠近废弃衣柜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影子。
那影子很虚幻,不象实物,也不象布置的道具——道具的影子会更凝实,而这道白影象是蒙了层雾,边缘模模糊糊的,甚至有点透明。
象是和现实不在同一个图层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