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张画在地上的那个圈,像个烙印,刻在了水虺的脑子里。东南方向,低洼处,一个圈,中心点。这 cryptic 的指引,比明确的警告更让人心神不宁。他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连阿青端来的、难得稠厚些的鱼粥,都喝得没什么滋味。
老篾头将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却没多问,只是傍晚时分,又踱到他身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黑鱼帮的人,行事没那么多顾忌,真要动手,不会挑时辰。晚上,得多派几个人守夜。”
水虺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楚,老篾头这话,一半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朵”听,另一半,也是在提醒他,外部威胁迫在眉睫,容不得他过多分心去探究那些虚无缥缈的秘密。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入夜后,南坡零星亮起几点微弱的火光,大部分窝棚很快陷入黑暗和沉寂,只有负责守夜的几个青壮,抱着简陋的武器,蜷缩在背风的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北滩方向和通往外界的小路。
水虺躺在草棚的草堆上,听着身旁细仔均匀的呼吸声和阿青压抑的咳嗽,却毫无睡意。脚踝处的旧伤在夜晚隐隐作痛,怀里的那块石头硌在胸口,冰凉坚硬。老鬼靠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个融入夜色的雕像,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他的存在。
棚外,风声呜咽,吹动着破旧的棚布,发出噗噗的轻响。
他翻来覆去,哑巴张那双清亮锐利的眼睛,泥地上那个歪扭的圈,老鬼指向东南的手指,还有老篾头讳莫如深的表情,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东南低洼地……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是危险?还是……转机?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轻轻坐起身,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熟的老鬼和阿青,摸索着穿上鞋,拄起那根树枝,尽量不发出声响,掀开棚帘,钻入了浓重的夜色里。
夜里的乱岔河,比白日更显荒凉死寂。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洒下清冷的光辉,勉强勾勒出窝棚扭曲怪异的轮廓。脚下的路泥泞湿滑,他拖着伤腿,走得很慢,很小心,尽量避开那些可能有人居住的窝棚,朝着东南方向那片低洼地摸去。
越往那边走,空气越是潮湿阴冷,脚下的淤泥也越深,几乎要没过脚踝。腐烂的水草和垃圾散发出的臭味,在夜晚显得格外刺鼻。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都听不到,仿佛这片土地已经被生命遗弃。
他凭着白天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哑巴张窝棚的大致方位靠近。黑暗中,那个低矮的三角窝棚更像一个巨大的坟冢,寂静地匍匐在淤泥里。
他没有靠近哑巴张的窝棚,而是在其周围,按照记忆中那个圈的大致范围和中心点,开始慢慢地、艰难地搜寻。他用树枝探路,拨开缠脚的杂草和漂浮的垃圾,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搜寻着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除了淤泥、烂草、碎瓦片和偶尔惊起的水老鼠,他一无所获。夜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脚踝的疼痛因为长时间的跋涉和寒冷而加剧,一阵阵抽痛让他额头冒汗。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哑巴张只是随便画了个圈?或者,那中心点指的是哑巴张自己的窝棚?
他有些不甘心地直起腰,喘着粗气,望向四周。夜色浓重,视野受限,只有不远处运河主河道方向,隐约有微弱的水光反射。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一个硬物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用树枝往刚才绊脚的地方探去。树枝触到了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坚硬的物体。
他蹲下身,不顾污泥肮脏,用手扒开那处的淤泥。触手冰凉坚硬,像是一块石板。他心中一动,更加用力地清理着周围的淤泥。渐渐地,一块大约磨盘大小、表面异常平整的石板显露出来。石板的边缘规整,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
他用手仔细擦拭着石板表面,抹掉厚厚的污泥。借着微弱的星光,他隐约看到石板上似乎雕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
他凑得更近,几乎将脸贴了上去。那纹路不是图案,而是……字?或者说,是某种他完全不认识的、极其古老的字符!这些字符的形态,隐隐约约,竟然与陈渡笔记本上那些神秘的符号,以及地宫石碑上刻画的文字,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水虺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找到了!哑巴张的圈,指的就是这个!这上面的字符……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用手仔细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刻痕。字符大部分被淤泥堵塞,看不真切。他试图将石板撬起来,看看下面是否还有东西,但石板异常沉重,而且似乎与更深层的东西浇筑在了一起,纹丝不动。
他喘着气,停下来,环顾四周。这片低洼地,这块刻着神秘字符的石板……它到底是什么?地宫的另一处入口?还是记载着某种信息的碑刻?老鬼和哑巴张,他们都知道它的存在?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石板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和水声的窸窣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
水虺浑身汗毛瞬间竖立!他猛地回头,握紧了手中的树枝,低喝道:“谁?!”
芦苇丛晃动了一下,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动作快得惊人,直扑水虺而来!黑暗中,一点寒光直奔他的咽喉!
水虺来不及细想,凭借着一股本能,向侧后方猛地一滚,同时将手中的树枝狠狠向前抡去!
“噗!”
树枝似乎砸中了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声响,但那股袭来的巨力也让他手臂发麻,本就伤着的脚踝一阵剧痛,让他险些栽进淤泥里。
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停留,如同狸猫般向后一纵,再次融入浓重的夜色和芦苇丛中,消失不见。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如闪电,只有空气中留下的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水虺半跪在冰冷的淤泥里,心脏怦怦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死死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握着树枝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北滩的人。北滩那些汉子,没有这样诡异的身手和这种……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气息。
是黑鱼帮的杀手?还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盯着他们,盯着这石板的其他势力?
他低头看向脚下那块只清理出一半的石板,那冰冷的刻痕在星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这乱岔河的泥沼之下,埋藏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危险,也更诱人。而他已经,无可避免地踏入了这漩涡的中心。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