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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浮沤(1 / 1)

日子像入了梅雨天,不见太阳,也不见痛快雨,就这么黏糊糊地沤着。人心也跟着一起沤,沤出一股说不出的霉味。

陈渡依旧去河边。有时下网,有时就坐在船头,看水。运河的水面,这几日漂着些不寻常的东西——烂树叶子比往年多,还夹杂着些死鱼,翻着白肚皮,顺着水流打转,散发出一股隐隐的腥臭。有老船工说,怕是上游下了暴雨,冲下来的。也有人说,是兵工厂那些脏水排进了河里。

陈渡捞起一条死鱼,捏在手里看了看。鱼眼浑浊,鳃里带着暗红的血丝。他没说什么,把鱼扔回河里,看着它被水流带走,混在那些烂叶枯枝里,一起打着旋,像水面上无根的浮沤。

阿青也跟着。她不再总在册子上画画,更多的时候是学着哥哥的样子,看着河水发呆。她看见那些死鱼,看见偶尔从上游漂下来的、胀鼓鼓的牲畜尸体,小小的眉头会皱起来。她扯了扯陈渡的衣角,指着那些东西。

陈渡摸摸她的头,没解释。有些事,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

家里的气氛更沉了。陈安彻底变成了一个影子。他按时回家,按时吃饭,按时进屋。话少得像金豆子,问三句,答不了一句。秀姑变着法儿想做点好吃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点咸肉早已吃完,米缸里的米下去得飞快,钱匣子却不见丰盈。

秀姑开始接些缝补的零活。晚上,就着豆大的一点油灯,给镇上铺子里的伙计补磨破的衣裳,一件两个铜子。灯光昏暗,她眼睛熬得通红,针脚却不敢马虎。

这天,她正在灯下费力地对付一件磨得几乎透明的裤子,陈渡默默走过来,把油灯的灯捻子往上挑了挑,光亮了些。

秀姑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吵着你了?”

陈渡摇摇头,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另一件需要打补丁的短褂,笨拙地比划着。他不会针线,但想帮着分担点。

两口子就那么在昏黄的灯下,一个细密地缝,一个笨拙地补,谁也不说话。只有针穿过粗布的细微嗤嗤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忽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渡哥!渡哥!开门!”是邻居李妈的儿子,李栓柱,声音带着惊慌。

陈渡和秀姑对视一眼,心里同时一沉。陈渡起身去开门。

李栓柱一头撞进来,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渡哥,不好了!镇口……镇口贴了告示,要……要抽丁了!”

“抽丁?”秀姑手里的针“啪”地掉在地上,声音发颤。

“是啊!”李栓柱抹了把头上的汗,“按户抽,三丁抽一!我家就我和我爹,这……这可怎么办啊!”他急得直跺脚。

陈渡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他家里,陈安虽然还未完全成年,但半大小子,也在“丁”的范畴里。这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了本就寒意森森的心底。

“什么时候的事?”陈渡问,声音还稳。

“就刚才!官差在镇口敲锣说的!让各家准备着,名册很快就下来!”李栓柱说完,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像是要赶紧回家想办法。

秀姑瘫坐在凳子上,手微微发抖。抽丁,那就是去当兵,是要死人的!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陈渡关上门,插好门栓。他走回桌边,看着失魂落魄的秀姑,沉默了一会儿,说:“睡吧。”

“睡?怎么睡?”秀姑抬起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安儿他……他还那么小……”

“还没到那一步。”陈渡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但那平静底下,是绷紧的弦,“名册没下来,兴许……抽不中。”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太信。

这一夜,陈家没人能睡着。

陈渡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秀姑压抑的抽泣声,听着隔壁屋里陈安翻来覆去的动静。抽丁,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会落在谁头上。他想起河面上那些打旋的浮沤,看似随波逐流,其实身不由己。人在这世道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天,抽丁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清江浦。街上人心惶惶,见面打招呼都少了,各自脸上都蒙着一层灰。有儿子的人家,更是愁云惨雾。

杂货铺的王掌柜见了陈渡,难得地没有提欠账的事,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年月,唉……”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安从学堂回来,脸色比前几天更难看。他显然也听说了消息。吃饭时,他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秀姑担心地问。

“没胃口。”陈安声音闷闷的。

秀姑看着他清瘦的脸颊,心里像刀绞一样。

饭后,陈安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陈渡在修补渔网,没有看他。

“爹,”陈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要是……要是被抽中了,怎么办?”

陈渡手里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官府让去,就得去。”

“可是……”

“没有可是。”陈渡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像河滩上的石头。

陈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低下头,默默回了屋。

秀姑在灶间听着,眼泪又下来了。她知道丈夫心里也苦,他只是不说。

又过了两日,名册还没下来。但这等待的煎熬,比刀子还磨人。

这天下午,那个姓周的省城学生,又出现在了清江浦。他没再去找陈安,只是在镇上的茶馆坐了坐,和陈安偶遇似的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离开了。

陈安回来后,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合着一种决绝和……兴奋?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间更长了。

夜里,陈渡起夜,再次听到儿子屋里传来极低的、快速的说话声,像是在争辩什么。他站在门外,寒冷的夜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来。他抬起手,想推门,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握成了拳。

他知道,那铡刀还没落下来,但有些东西,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滑去了。像运河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的暗流,却能把一切都卷走。

他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

这闷雷,到底还是要炸响了。只是不知道,第一声,会震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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