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在土丘下咆哮翻滚,像一头永不餍足的黄色巨兽。丘顶狭小,勉强够两人容身,泥泞湿滑,无处可坐,只能站着,任凭冰冷的雨水和飞溅的浪花不断拍打。陈渡和阿青紧紧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时间在绝望中缓慢爬行。天色再次暗了下来,雨却没有停歇的迹象。脚下的洪水似乎不再上涨,但也丝毫没有退去的趋势。他们被困在这片汪洋中的孤岛上,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阿青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下情况堪忧。
陈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雨水的涩味和洪水的土腥。他望着浑浊的水面,试图找到一丝希望,但目之所及,只有漂浮的杂物和偶尔冒起的、不知是何物的气泡。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阿青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雨声淹没。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不会。”陈渡斩钉截铁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握紧了她的手,那手心冰凉。“只要水退下去,我们就能找到路。”
但他心里清楚,以阿青现在的状况,就算洪水退了,他们也未必能撑到找到人烟。饥饿、伤痛、感染,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时,陈渡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捕捉到远处水面上,有一个不同于漂浮杂物的黑点。
他猛地睁大眼睛,努力聚焦。那黑点在浑浊的浪涛中若隐若现,似乎在移动?是船?!
“阿青!你看那边!”他激动地摇晃着阿青。
阿青勉强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雨幕厚重,看得并不真切,但那黑点确实在动,而且……似乎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的轮廓逐渐清晰——确实是一条船!一条看起来十分老旧、甚至有些破败的小木船。船头站着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摇着橹,在汹涌的洪水中,那小船竟异常平稳,如同行驶在镜面上。
是路过的渔民?
小船越来越近,最终在距离土丘几丈远的水面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既不会被浪头波及,又能让彼此看清。
摇橹的人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苍老、布满皱纹,却又异常平静的脸。正是那个自称“守墓人”的黑袍老者!只是此刻他换上了寻常渔夫的蓑衣斗笠,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也收敛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得让人心悸。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跟着他们?
守墓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丘顶上的陈渡和阿青,目光在他们狼狈的模样和阿青染血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陈渡心中警铃大作,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上前一步,嘶哑地喊道:“老丈!救命!”
守墓人依旧沉默,他抬起手指,不是指向他们,而是指向小船的后舱。那意思很明显——上船。
陈渡犹豫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守墓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昨夜染坊那恐怖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上他的船,无异于将命运交到未知的手中。
阿青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陈渡看着阿青苍白虚弱的脸,又看了看脚下不知何时才会退去的洪水,咬了咬牙。他扶着阿青,小心翼翼地滑下泥泞的丘坡,踏入齐腰深的冰冷洪水中,艰难地向着小船挪去。
守墓人没有帮忙,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两人抓住船帮,他才伸出手,将他们拉上了船。
小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简陋,舱底积着少许雨水,散发着一股鱼腥和旧木头的味道。守墓人示意他们坐在舱里,自己则回到船头,继续摇橹,调转船头,向着洪水更深、更陌生的方向驶去。
脱离了孤丘,重新漂浮在水上,暂时脱离了溺毙的危险,但陈渡和阿青的心并未放松,反而更加紧绷。他们不知道守墓人要带他们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船行得很稳,仿佛周围的惊涛骇浪都与它无关。守墓人摇橹的动作有一种独特的韵律,与水流奇异地契合。他始终沉默,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渡机器。
陈渡尝试着开口询问:“老丈……您要带我们去哪里?”
守墓人头也没回,只有风雨声和摇橹的吱呀声作为回应。
阿青靠在潮湿的船舱壁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积蓄体力,但陈渡能看到她睫毛在微微颤动,显然也并未放松警惕。
船在洪水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的景象愈发荒凉。原本的江岸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黄的、望不到边的水域,只有偶尔露出水面的树梢和屋顶,证明这里曾经是陆地。
忽然,守墓人摇橹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指着左前方一片水域。那里,水面之下,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连绵的黑色阴影,像是……被淹没的村庄或者建筑群。
“下面……是什么?”陈渡忍不住问道。
守墓人第一次开口回应,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坟。”
一个字,让陈渡和阿青都感到一股寒意。
守墓人不再多言,继续摇船。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座露出水面较多、规模颇大的丘陵。令人惊异的是,丘陵面向他们的一侧,竟然开凿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般的洞窟。有些洞窟位置较高,未被洪水完全淹没,里面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这是一处建在山壁上的特殊村落,或者说……避难所?
小船缓缓靠近丘陵,在一个较为平缓、有石阶延伸入水的地方停了下来。几个穿着同样简陋、面色警惕的村民站在石阶上,看着他们这条突然出现的小船和船上陌生的面孔。
守墓人停下橹,对陈渡和阿青做了个“下船”的手势。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渡没有立刻动身。
守墓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片被淹没的黑色阴影方向,缓缓吐出三个字:
“避水坞。”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雨吹散:
“也是……守墓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渡和阿青,自顾自地系好缆绳,然后踏上石阶,与那几个村民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丘陵上层的洞窟走去,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陈渡和阿青站在摇晃的船头,看着眼前这座诡异的、建立在洪水中的避难所,看着那些沉默而警惕的村民,又想起守墓人那句“守墓的地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疑问。
这座“避水坞”,到底是什么地方?守墓人带他们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仿佛从一片绝望的洪水,又踏入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