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
金风苑西院的日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调慢了的沙漏,每一粒金沙都流淌得缓慢而清晰。
第一天,甄宓在惊恐与戒备中度过。她几乎一夜未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从锦被中惊坐而起,心跳如擂鼓。她等待着,等待着那个魔王推门而入,将她最后的尊严彻底撕碎。
然而,门没有被推开。
除了按时送来三餐和沐浴热水、并全程沉默不语的侍女,再无任何人踏足这座华丽的阁楼。
第二天,送来的衣物是全新的流仙裙,用南海进贡的鲛绡所制,轻若无物,在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晕。午膳摆了整整十六道菜,从北地的烤羊排到江南的清蒸鲈鱼,甚至有一小碟她从未见过的、晶莹剔urri的果子,据侍女低声介绍,那是从极西之地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
那个男人,依旧没有出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阁楼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个在大殿之上,将她视为战利品,用最粗暴的方式宣告占有的男人,就像是彻底忘了世界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他的人没有来,他的命令也没有再来。
甄宓的恐惧,在这样死水般的寂静中,被一点点消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磨人的、巨大的困惑。
这天午后,她独自坐在窗前。
窗外的庭院里,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云似霞。微风拂过,几片花瓣悠悠飘落,坠在庭中那方小小的池塘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
可甄宓知道,这画的边缘,是高耸的围墙和墙角下从不懈怠的黑甲护卫。这画的内里,是嵌在窗棂木雕中,冰冷坚硬的精钢。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那光滑的窗棂。冰冷的触感传来,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她究竟算什么?
一个被遗忘的囚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今天清晨刚送来的蜀锦长裙,衣料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纹样,华贵得让她觉得刺眼。案几上,摆着刚刚用过的午膳,数十道珍馐几乎未动,却已经有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准备撤下换上新的茶点。
这世上,有哪一个囚犯,能过上比皇室公主还要奢靡的生活?
她又想起那夜,那个男人当着满朝文武,对自己做出的轻薄举动。那屈辱的触感,那混杂着酒气的呼吸,至今仍是她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个对她有着如此强烈占有欲的男人,一个不惜践踏天下士族脸面也要将她抢入府中的暴君,在得手之后,为何会对她不闻不问?
这不合情理。
这就像一个饥饿的屠夫,费尽心机抢到了一块最肥美的嫩肉,却将其高高挂起,只是看着,闻着,从不下口。
“他从未真正碰过我们任何一人。”
貂蝉那晚的话,如同鬼魅,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貂蝉为了安抚她而编造的谎言。可如今,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似乎正在印证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
为什么?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甄宓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这个谜团比单纯的囚禁和屈辱,更让她感到不安。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她试过旁敲侧击地询问那些侍女。
“今日天气不错,相国……可在府中?”
侍女会立刻跪下,低着头,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奴婢不知。”
“我有些胸闷,能否请那位……貂蝉妹妹,过来陪我说说话?”
侍女的回答依旧是那一句:“奴婢不知,奴婢会为夫人通传,但结果如何,非奴婢所能掌控。”
然后,便再无下文。
这些侍女,就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她们会满足你物质上的一切需求,却隔绝了你与外界精神上的任何联系。她们的恭顺背后,是密不透风的监视。
甄宓甚至觉得,自己此刻若是对着墙壁多看了一会儿,这个“异常”的举动,都会在半个时辰内,变成一份书面报告,呈到那个男人的案头。
他到底是谁?
他真的是那个传闻中,只知杀戮与的屠夫董卓吗?
一个只知的屠夫,会懂得用这种精神上的软刀子,去折磨一个女人?一个粗鄙不堪的暴君,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耐心,去布下一个让她完全看不懂的局?
甄宓的心,彻底乱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美色。他将她掳来,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一个向天下宣告“旧时代已经结束”的仪式。而她,甄宓,只是这个仪式上,最华美,也最悲惨的祭品。
仪式结束了,祭品自然也就被弃之一旁,失去了用处。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却也让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至少,她不必再担心那最坏的情况发生。
可紧接着,另一个更深的不安又浮了上来。
如果连她引以为傲的容貌,都无法引起那个男人的兴趣,那她在这座牢笼里,还剩下什么价值?一个没有价值的囚犯,下场又会是什么?
是终生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庭院里,直到红颜老去,化为枯骨?还是等那个男人耐心耗尽,随手将她像一件旧衣服一样丢弃,或赏给某个部下?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甄宓的心就再次揪紧。
与其被赏给吕布、李肃那样的粗鄙武夫,她宁愿面对那个至少还懂得“欣赏”的魔王。
矛盾,纠结,困惑……种种情绪,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内心。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另一端,一座新落成的、占地广阔的院落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里是陈默下令建立的“格物院”,也就是科研院。
此刻,陈默正挺着他那标志性的肚腩,站在一处新开垦的试验田边。他手里捏着几颗其貌不扬的褐色疙瘩,脸上的兴奋,比在大殿上抢到甄宓时,要真诚一百倍。
“土豆!他娘的,这就是土豆啊!”陈默激动地搓着手,对着身边一群同样身穿儒袍,却个个灰头土脸的“研究员”们大喊,“都给咱家记住了!这玩意儿,叫‘地蛋’!亩产,能到三千斤!三千斤!”
“轰!”
周围的研究员们,包括被陈默特聘为格物院副院长的郑玄,都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
“相国,此言当真?世间竟有亩产三千斤之神物?”郑玄这位经学大家,此刻也顾不上风度,瞪大了眼睛,看着陈默手中的土豆,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迹。
“那是自然!”陈默把土豆往怀里一揣,拍着胸脯保证,“咱家什么时候骗过人?这玩意儿,耐旱,耐寒,对土地要求不高!只要推广开来,我大汉的子民,就再也不会有饿死的人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
【系统,听见没?反派点数就是好用啊!一万点,直接兑换了土豆种子和全套种植技术。等这玩意儿推广全国,老子的声望值还不得刷爆了?到时候,谁还记得什么汉室?他们只知道,是我董卓,让他们吃饱了饭!
李儒站在陈默身后,看着主公那副为几颗泥蛋子手舞足蹈的模样,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狂热。
外人只知主公残暴好色,收罗天下美人。
谁又能想到,主公真正的雄心,竟是在这田垄之间,在这毫不起眼的“格物院”之内?
李儒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另一片试验田。在那里,几名研究员正在小心翼翼地侍弄着一种高大的、结着金黄色穗子的作物。那是主公口中的“玉米”。还有更远处,一座座新盖的工坊拔地而起,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据说,那里正在研究一种全新的炼钢之法。
主公,他要建立的,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的王朝。
他要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神话般的时代!
“对了,”陈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身边的李儒,“那个……从袁绍那弄来的小妞,叫什么来着?”
李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公说的是谁,连忙躬身道:“回主公,是甄宓,甄夫人。”
“哦,对,甄宓。”陈默剔了剔牙,随口问道,“没闹事吧?好吃好喝供着没?别给咱家养死了,那可是会走路的修正值啊。”
李儒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头回答:“回主公,一切安好。甄夫人……很安静。”
“安静就好。”陈默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田里新翻出来的另一颗更大的土豆吸引了过去,“行了,女人的事,你们看着办就行,别来烦我。走,文优,去看看咱们的炼钢炉!咱家要的坦克装甲,可就指望它了!”
说罢,他便迈开大步,兴致勃勃地朝远处的工坊走去,将身后那座名为“金风苑”的华美囚笼,彻底抛在了脑后。
夜,再次降临。
甄宓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美丽,却日渐憔悴的脸。
数日的困惑与煎熬,让她身心俱疲。
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何种命运。
她想起了貂蝉。
那个同样被囚禁,却似乎比她看得更清楚的女子。
或许,她应该再见她一面。
可是,如何才能见到她?白日里,她向侍女提出的请求石沉大海,显然,那个男人并不希望她们之间有过多接触。
甄宓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妆台角落里,一把用来修剪眉毛的,小巧精致的银剪上。
那银剪的尖端,在烛火下,闪烁着一丝微弱而锋利的光。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