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勇从未有如此开动过脑筋。
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对面这个叫曹启文的家伙,他说的
好像好像都戳在了自已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校规校规就是很重要啊!”
“校长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则是保护每一个学生的。”
“维护校规,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只能无力地重复起自已最表层的信念。
可声音之中,却毫无疑问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底气。
“你还在这里校规校规的我问你”
曹启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
“你这么自豪于维护赵校长建立的秩序,你有想过你自已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吗?”
“你有想过自已究竟获得了什么吗?”
“你之前可是靠拳头打出来的育才中学顶点啊!”
“那时候多少同学私下里佩服你,觉得你真是条汉子!就连我都好几次听过你的鼎鼎大名!”
“现在呢?”
曹启文伸手指了指他胸口的徽章,眼神中充满了讥讽。
“你带上这玩意儿,成了官方的打手你走在走廊上,现在还有几个同学会愿意跟你打声招呼?”
“他们现在看你的眼神,除了害怕,还有什么?”
“你特么的被人当枪使了!自已亲手干碎了你之前打出来的人望,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
“你说,你不是蠢,你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枚炮弹一般狠狠轰进了李智勇的心间。
李智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觉得胸口那枚曾经让他无比自豪的红色徽章,此刻变得无比滚烫,更是重于千斤。
快反驳我要说些什么反驳他才行啊!
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毫无征兆冒了出来。
李智勇虽然脑子转的没有曹启文快。
但混迹街头养成的某种直觉,还是让他在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言论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愤怒混乱之中,这丝警觉如同腐殖层下阴燃的业火,噌地一下爆燃开。
“不对!”
他猛然抬起头,被愤怒烧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曹启文,试图从对方那看似真诚的表情下找出破绽。
“你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找我说这种话?”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
可曹启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依旧是一副坦然还带着点悲悯的样子,就好像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我要干什么呵!”
他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却听不出多少暖意。
“这不是很简单吗?!”
他的语气随即陡然一变,之前那种冷静剖析循循善诱的姿态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近乎咬牙切齿地愤慨。
“我们育才中学的学生凭什么”
“凭什么要被那些突然天降的外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啊!”
他咬牙切齿,低吼着从牙缝中挤出信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李智勇非常能确定,此刻曹启文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是百分百真心的。
那不是表演,而是源于某种深刻的屈辱。
“我要你,跟以前一样自由!”
曹启文的目光炽热,带着一种近乎传教般的狂热继续道。
“再不要让这些莫名其妙的外人,打着为你好的漂亮名号,去控制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把你变成连你自已都陌生的工具!”
“校规!?”他又嗤笑一声,那是极致的轻蔑,“校规去他妈的吧!”
“你!听明白了吗?”
他盯着李智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智勇没有回话,他无法回话。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原地,大脑中一片空白。
曹启文最后那番充满真情实意的爆发,比之前所有逻辑缜密的分析更具冲击力,也更能说服人。
如同硫酸组成的汪洋一般,将他刚刚建立不久的精神支柱彻底融毁。
曹启文见状,不再多言,而是走上前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任何时候,你都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才能导向最适合你的未来。”
“牺牲自由换来的秩序,从来都是最虚妄的幻觉。”
说完。
曹启文不再停留。
直接转身,一步一步,从容地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李智勇一个人僵立在原地。
而他此刻听完刚才那一番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整个世界都好像在崩塌重组。
熄灯的预备铃声尖锐划破夜空,该回寝室了。
可他没有挪动半分脚步,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之前被堂哥说他蠢的时候,他只不过有些憋屈和迷茫而已。
而现在
现在被这个曹启文用这么尖锐的话语,一层一层拨开了他引以为傲的新身份,露出了好像好像自已是真的有些蠢。
本来自已就不会读书啊,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所以自已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啊
所以,才会被当成一个可以随便利用随时替换的工具吧?
自已自已那么信任,那么崇拜的赵校长,那个给了他权力和秩序的人,那个他平生所见最强的人
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把自已当做枪使吗?!
我虽然脑子不好,没什么大本事
但是但是也不能这么骗我吧?
被背叛的痛楚、自我怀疑的羞耻以及信仰崩塌的巨大失落感,混合着,交杂着
最终,汇聚成一桶冰水,从他的脖颈上浇了下去。
把他全身的力量都浇灭了。
李智勇打了无数场架,受过无数次的伤,甚至皮开肉绽,被生生拽掉头发的时候,他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现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腔。
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起来。
只感觉到模糊的液体在眼眶里艰难的积聚,洇湿。
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在心底无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