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年级队列之中，几个胆子大的同学互相使了个眼色，试探着朝着食堂的方向挪动脚步。
一步，两步
已然十步走出去了。
竟然，没有人来制止？！
这个信号，如同松开了某种无形的镣铐，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有人看了看手表，这该是以往早自习的时间，便转向教学楼。
但很快，他们又悻悻地回来了。
教室的门，锁着。
六栋教学楼，全部一片漆黑。
寂静无声。
六点十分。
原本聚集在操场外的人群，已经散去近半。
恐惧？无措？窃喜？
总之，他们开始三三两两朝着食堂走去。
人群之中稀稀落落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
“真的可以可以走吗？”
“自由活动应该也包括去食堂吃饭吧？”
“以往这个时间，该在早自习啊”
说这话的学生，都感觉到一阵恍惚。
要是在以前，这种行为足以换来一份千字检讨。
彭远超还站在队伍的原地，感到一种深刻的迷茫。
这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衡河中学吗？
莫名其妙的，他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好像不在了。
但却留下了一种令人心慌的真空。
他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反思，自已最近是不是通过什么无形之仪，误入了某个平行时空？
最终，他还是选择随着剩下的人群，走进了食堂。
而一推开了门帘，更多的不适感却扑面而来。
墙上那些曾经无处不在的标语：
【排队时看书，不许浪费时间！】
【禁止交头接耳，迅速用餐！】
【用餐结束立马离开食堂！】
竟然，全都消失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当它们一直在原地时，没人注目。
但一消失，却显得格外显眼。
一些学生依旧维持着以往的行为惯性，端着餐盘小跑着打饭，然后迅速找了位置坐下。
几乎是狼吞虎咽，眼神还时不时瞟向食堂的挂钟。
而彭远超，也是如此。
但，当他就坐之后，他立刻发现了一个让他震惊无比的细节。
今天的早餐，是热的！
滚烫的豆浆冒着白色的蒸汽，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瘦肉粥散发着诱人的米香和肉香。
他记得非常清楚。
以往的早餐，为了杜绝学生们因为餐食太烫而浪费时间，食堂总是会提前很久就把餐食准备好。
而等到他们送入口中之时，往往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余温。
他几乎像是第一次尝试一般，学着记忆中某种模糊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酥脆的油条，蘸进滚烫的豆浆里。
随后，又恍恍惚惚把它塞进口中。
“咔嚓”
一声轻响。
豆香味，油香味，面香味，瞬间占据了口腔。
又烫。又脆。又甜。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突然冲开了他长期麻木的感官。
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
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真好吃啊
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呢？
之前，我怎么会都没发现？
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进那碗豆浆之中。
但却丝毫不会影响它的甜味。
衡河中学新的一天，以一种完全陌生的方式，展开了。
这种弥漫在校园里的恍惚与无措，一直持续到了上午八点整。
当集合的广播终于响起，学生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行动，在操场上排列出整齐的方阵。
这熟悉的一幕，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心安。
至少，这个世界还有他们熟悉的规则。
王成芳站在了主席台上，面对着台下数万张年轻却带着麻木与迷茫的面孔。
以及不远处无声记录一切的摄制组镜头。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操场。
平静而有力地开始了她的就职演讲。
“同学们，我们脚下的衡河中学，经历过三次重建。”
“第一次，在很多年前。那时的衡河中学，还只是衡河市这所三线城市之中，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高中。”
“我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和你们一样，在这里度过了我的青春岁月”
她讲述了那个信息匮乏，前途迷茫的时代。
讲述了老校长陈树仁如何用近乎偏执的严厉，将读书是唯一出路的信念，粗暴地敲进她们这些孩子心中。
台下的彭远超，听得很认真。
但也只是习惯的认真。
那个素未谋面的老校长陈树仁，故事中的散漫和饥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他无法共情。
但，他好像能在王校长的话语中感觉到，有什么巨大而未知的洪流，即将席卷整个衡河中学。
王成芳校长的话锋随之转向：
“但是，这颗由陈校长种下的种子，却并没有顺利生长太久。”
“很快，教育私有化的浪潮席卷而来……”
“我们经历了第二次重建。”
“我和前任校长程明光，以及很多还在衡河之中的老教师，怀着希望和理想，从投机者手中夺回了这所学校。”
“我们想要延续那份改变命运的信念”
她坦承了曾经的辉煌。
而接下来，也毫不避讳地直面了后来的歧途。
“可惜我们走偏了。”
“我们在成功的道路上迷失了，我们没有跟上时代。”
“我们做了很多错事。”
“我们变得僵化，变得冷漠，变得偏执”
“我们忘记了，教育的对象，该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台下的彭远超越听，心中的违和感就越强。
校长这是在承认错误？
这这真的是会在衡河中学发生的事吗？
难道衡河模式不该是通往成功的唯一真理吗？
竭尽一切为了成绩呢？
追求超越呢？
难道这些都是错的吗？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中开始盘旋。
而此刻，了解前情的观众们，也早就等在直播间中。
弹幕一直疯狂滚动：
【王教授现在得叫他王校长了！哈哈，还真有点陌生。】
【王校长是真敢说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承认错误！】
【没有跟上时代没错啊，这话真是太深刻了。多少人多少团体都倒在这句话上。】
【听着有点感动怎么回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啊！】
【程明光自曝黑料，王成芳当众忏悔，衡河中学这次是真的要大变天了】
【希望不是作秀吧？能真正落实下去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能这么承认错误否定过去的自已，确实是勇！】
王成芳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破而后立的决绝：
“现在！此刻！就是将是我们衡河中学的，第三次重建！”
“我们，将汲取过去的教训，拥抱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