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明从容解释:”这要从白石大师的习惯说起。”
”大师出身寒微,在动荡年代享誉海内外,画作价值连城。”
”鼎盛时期,一平尺画作就能换根金条。”
”因此生前就膺品泛滥,鱼目混珠者不计其数。”
”为防伪打假,大师独创了许多暗记。”
白石老人在87岁至92岁期间,落款时会将”石”字下方的”口”写成圆形,这是他的独特习惯。这幅画标注为88岁所作,但落款中的”石”字下部却是规整的方形,明显不符。
韩春明指着画作笑而不语,关小关凑近细看,果然发现这个细节。周围众人看清后议论纷纷,那几个暗中挑事的人也没料到韩春明如此专业。
”所以这画我给五块钱很公道了。”韩春明晃着钞票对矮个子说,”拿回家临摹欣赏还行。”
矮个子脸色铁青:”这都是你编的!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知道?就算真有这事,也可能是老人当时疏忽了!”这番狡辩竟引得部分围观者附和,要求韩春明拿出更多证据。韩春明只是淡然一笑。
没想到这矮个子一伙如此难缠。
都到这份上了,还在垂死挣扎。
但要反驳他这番蛮横的话,还真有些棘手。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
韩春明正欲开口——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我能证明!”
“恩?”
这声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人群自发让开一条路。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挽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缓步走来。
他神色肃然道:“我能证明,这位小伙子说得没错!”
目光落在韩春明身上,他微微一笑,面露欣慰。
随即转向那幅画,眼中寒意骤起。
矮个子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怒不可遏,指着男子喝道:“你凭什么证明!”
“哼!”
男子冷冷一哼,轻篾地瞥了他一眼,傲然道:“就凭我叫齐秉云!”
“齐秉云?”
矮个子下意识嚷道:“哪个齐秉云?就算你是齐秉云,又凭什么证明!”
话刚出口,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人群中,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惊呼:“秉云?你是白石老人的孙子秉云?”
“天哪!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么多年不见,你都这个年纪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
原来这人竟是白石老人的孙子!
若他都无法证明,还有谁能?
事到如今,已无需多言。
众人心中已然明了。
这画绝对是膺品!
至于那幅被污损的画,分明是那小个子设的局讹人。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指着小个子斥责起来。
眼见事情败露,小个子脸色铁青,趁韩春明不备,猛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五块钱,嚷道:”画归你了!就算是假的也值这个价!”说完便钻出人群,狼狈逃窜。
104 白石后人
小个子这一跑,不少人愤愤不平地叹气,话里话外恨不得把他扭送治安局。还有人责怪韩春明大意,竟让这骗子抢了钱溜走,个个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全然忘了方才如何被耍得团团转,险些成了帮凶。
关小关听得火冒三丈,柳眉倒竖就要替韩春明出头。韩春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旁,冲她摇了摇头。跟这些盲从的看客较真,反倒落了下乘。置之不理才是上策。
感受到韩春明掌心的温度,关小关的怒气渐渐平息。这时高个子挤过来,红着眼框对韩春明深鞠一躬。他明白若非韩春明出手,全家积蓄早已落入骗子口袋。这份感激之情真切得几乎落泪。韩春明温和地笑笑,又提点他几句,对方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虽然前头的热闹已经落幕,但围观的人群仍未散去。
场中那位白石老人的嫡孙齐秉云,此刻的出现绝非偶然。众人心知其中必有缘由,若能亲眼见证后续发展,日后定能成为一桩佳话。
待高个男子退场后,齐秉云携夫人上前向韩春明致谢。交谈间得知,这位定居潇湘省的齐派传人,此番专程来四九城悼念祖父,未料竟在南锣鼓巷偶遇这场鉴画 。
作为画坛知名的齐派嫡系传人,齐秉云虽未目睹全程,却恰巧见证了韩春明辨伪的关键时刻。前半段精准的鉴定已令他心生赏识,而当年轻人道出落款玄机时,更令其惊叹不已——这等秘辛即便在当年,知晓者亦不过寥寥数人。
齐秉云借寒喧之机试探韩春明身世,想确认是否与祖父有旧。得知对方仅是机缘巧合知晓此秘,但从言谈举止间,这位阅人无数的画家仍敏锐察觉到眼前年轻人的不凡。
唯一遗撼的是,听闻韩春明坦言毫无绘画基础,让齐秉云熄了收徒之念。而此时韩春明尚不知,自己已在这位画坛名宿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抓住间隙,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卷,冲关小关眨了眨眼。
这是在示意可以离开了。
”慢着!”
齐秉云的目光落在韩春明手中的画上,突然出声阻拦。
”不如把这幅画转给我吧!”
话音未落,他已从衣兜里抽出两张十元纸币。
这是要用二十元买下那幅画。
见此情形,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纷纷露出艳羡之色。
这小子运气可真不错!
虽说被抢了五块钱,
转眼就有人出二十元来弥补损失。
里外里还净赚十五块。
十五块钱呐,抵得上半个月工钱,足够去饭馆美美地吃上两顿了。
韩春明望着递到面前的钞票,
嘴角微扬,轻轻摇头。
他明白齐秉云的用意。
这确实是在补偿自己。
但他根本不需要这份好意。
见他拒绝,齐秉云略显诧异,目光中的赞赏之意更浓了。
似乎洞悉了韩春明的想法,他解释道:”也不全是为了补偿!”
”这仿作颇有几分神似,若是流入市面,恐怕会被不良商贩利用!”
此言一出,围观者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说得对!必须销毁!”
”再流出去肯定还要骗人!”
”现在就该烧了它!”
”就是!也别卖给秉云先生了,这样太不厚道”
个个说得冠冕堂皇。
那神情,分明在怀疑韩春明带回去另有所图。
就连齐秉云眼中也闪过一丝尤疑。
显然也在防备这种可能。
对此,韩春明只是报以一声冷笑。
关小关气得脸颊鼓鼓的,跺着脚高声说:”既然这样,在场的各位也不用麻烦秉云先生了。谁要是品德高尚,出五块钱把这画拿去烧了吧!”
这明显是气话,却出奇地有效。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低头,不敢与关小关对视,生怕被她点名。
”漂亮!”韩春明冲关小关比了个心。对付这些光说不练的人,就该这样。
”还是我来买吧。”在一片尴尬中,齐秉云站了出来。看来他铁了心要亲手毁掉这幅画。
见这情形,韩春明知道今天难以脱身,摇头笑道:”这画真不能卖。”他撇撇嘴,嫌弃地说:”再说了,就这宝贝,二十块也太少了!”
”嗯?”齐秉云听出话里有话。
围观群众却炸开了锅。刚才被关小关怼得哑口无言,现在听到韩春明这么说,又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明明是假画,还当宝贝呢!”
”五块钱买的,二十块卖还不满足!”
”我看他就是想留着下次骗人!”
”没错!”
这次连齐秉云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重重拍了两下手。
”啪啪!”
105 画中画!
两道洪亮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嘈杂的指责声。
众人见状,都察觉到齐秉云面露不悦。
面对这位画坛名家,在场众人不敢放肆,纷纷噤声,眼中却透着不解——为何他要替韩春明说话?
待场面安静,齐秉云含笑望向韩春明。他听出对方话中有话,莫非这幅膺品另有玄机?这个年轻人方才已带来惊喜,难道还能再创惊喜?他决心一探究竟。
韩春明会意一笑,突然走向高个子男子:”王哥,借水壶一用?”
”尽管用!”高个子忙不迭递上水壶。方才多亏韩春明相助才免于受骗,莫说水壶,就是借钱他也愿意。
韩春明晃了晃水壶,发现虽曾打翻,壶底仍残留些许茶水。他又将画卷交给关小关,对高个子说:”劳烦帮忙展开画作。”
”我来助你。”齐秉云主动上前,与关小关各执画卷一端。在韩春明指导下,他们将画卷斜竖展开,完整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番举动令围观者面面相觑,全然不解其意。
这画分明已被鉴定为膺品。
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就连手持画卷的齐秉云也满脸困惑。
韩春明微微一笑,低声提醒:”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务必拿稳。”
”明白!”
二人异口同声应道。
话音未落,韩春明已开始动作。
他拧开水壶,先将茶水倾入杯盖。
接着端起杯盖,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淋在画作上。
围观者见状,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这不就是要毁了这幅假画吗?”
”装神弄鬼!”
”故弄玄虚罢了!”
唯独齐秉云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韩春明虽在泼茶,
但落点极为考究——
茶水始终沿着装裱边缘流淌。
每次倾倒的分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仅浸透表层画纸,
绝不会渗入背衬。
这绝非毁画之举!
而是
一个惊人的猜测闪过齐秉云脑海。
但这猜想实在匪夷所思,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不由屏住呼吸,
全神贯注地盯着韩春明的每个细微动作。
三边装裱浸透后,
韩春明停手静立约莫一分钟。
正当众人渐显焦躁时,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柄乌鞘小刀。
刀身出鞘寒光凛冽,
锋芒毕露,
绝非凡品。
这是郑鹏举在宴会后专门赠予韩春明的物件。
果然如此!
韩春明拔出小刀,重新站回画作前。
刀刃贴着被茶水洇透的位置,手腕轻转,纸面应声绽开。
浸透的宣纸早已绵软,刀尖稍加力道便挑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