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局的胜负,他倒不太在意。
即便这局输了,下一局他也有把握赢回来。
”其他的说法嘛”
韩春明略作思索,肯定地点头:”确实有!”
众人立刻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破烂侯更是目光炯炯,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韩春明从容道来:”这事要从乾隆皇帝年少时的一位老师说起。”
”这位惠山籍的老师极为推崇周敦颐。”
”乾隆对这位恩师十分敬重。”
”登基后,不仅命人在惠山修建了周濂溪祠,”
”还六次亲临惠山拜访恩师,两次专程前往周敦颐祠堂。”
”这帖盒就是乾隆年轻时赠予恩师的礼物。”
最后他揭晓谜底:”正因如此,帖盒上才会刻着《爱莲说》里的这几句话。”
”原来是这样!”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众人心服口服。
惠山的周濂溪祠至今犹在,很多人都知道,却没想到竟与这帖盒有如此渊源。
大家望向韩春明的眼神充满敬佩。
听完这番话,破烂侯郑重地向韩春明拱手:”说得在理!在理!”
”年轻人,这一局我破烂侯心服口服!”
说着竟向韩春明躬身行礼。
“运气好罢了!”
韩春明侧身避开,这一礼他实在不敢当。
“这斗口比得痛快!”
破烂侯深吸一口气,盯着韩春明兴奋道:“好!现在轮到你亮物件了,来吧!”
“来了!”
围观人群顿时精神一振。
首局较量就如此精彩,众人的兴致全被勾起来了。
大家都翘首以盼,想看看韩春明会拿出什么宝贝。
毕竟传闻这年轻人今天收获颇丰,收了不少好东西。
韩春明也没让大家久等,很快从布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这是啥?”
东西不大,握在手里时很多人都看不清,纷纷发问。
但站在对面的破烂侯却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小子!你真要用这宝贝考我?”
韩春明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将物件放在石桌上。
“蝈蝈葫芦?”
这时众人才看清物件模样,也都露出讶异之色。
这物件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单看品相,这蝈蝈葫芦实在普通。
但既然能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必定暗藏玄机吧。
众人带着期待的目光望向破烂侯。
见韩春明已将物件放定,破烂侯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这正是当日二人一起见过的那只三河刘葫芦。
破烂侯万万没想到,韩春明竟会拿它出来斗口。
“既然你托大,那我也不客气了!”破烂侯撇嘴道。
在他看来,韩春明用他见过的物件考他,实在是自信过头了。
他向前迈了两步,停在石桌旁,连碰都没碰那物件,只是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就高声宣布:”成了!”
这就成了?
也太快了吧!
好些人伸长脖子还没瞧出个所以然呢!
看来又有热闹可看了。
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摒息等着破烂侯的下文。
”先说说这葫芦的来历。”
破烂侯像说书似的,微微仰着头道:”这是只三河刘的和尚头范制进贡葫芦。”
三河刘!
和尚头!
进贡!
这几个词一蹦出来,在场众人心头都是一颤。
玩葫芦的,谁没听过三河刘的大名?
按现在的说法,
那可是葫芦界的顶配。
和尚头说的是器型,”三河刘”的葫芦有和尚头、玳瑁口、漱口盂、滑车等样式
其中以和尚头最为金贵。
至于进贡二字,道出了这葫芦最初的用途。
既然是进贡,那就是当年专为皇家打造的物件!
这几重身份叠加在一起,破烂侯刚开口就勾住了所有人的魂儿。
大伙儿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稍作停顿后,破烂侯继续道:”别看它现在灰头土脸的像褪了色的次品,其实不然。”
”这是在老房子里搁久了,表面落了层浮灰!”
”这种浮灰用油养个三五天就能去掉,伤不着葫芦分毫!”
”虽然蒙着灰,但从边边角角能看出本来的颜色,那是正宗的草籽皮黄,三河刘葫芦特有的色泽。”
“仔细端详的话,能发现葫芦表面有细微的纹路,这是三河刘用瓦范制作的独特痕迹。他们先用纸包裹木模遮掩范痕,纸张纹理却留在了葫芦上。”
“这种纸纹极难仿造。”
“当年独有三河刘采用这种工艺,堪称独家绝活!”
“说到进贡凭证,诸位请看葫芦盖顶珠的颜色。”
“这葫芦眼敢用明黄色的,普天之下还能有谁?”
说罢,破烂侯挑眉望向韩春明:“小子,我说得可还在理?”
韩春明抱拳赞叹:“绝了!”
“嚯——”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三河刘的贡品葫芦。
当真是稀世珍宝。
更绝的是破烂侯这番解说。
不仅脉络分明、论据充足。
还讲得深入浅出,连外行都能听懂。
“好!”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
然而——
喧闹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哀嚎。
“我真是瞎了眼!”
“这葫芦在我手里藏了十几年,竟没认出是三河刘的珍品!”
原来卖葫芦的摊主也在围观。
得知自己七毛钱贱卖了珍宝,顿时捶胸顿足。
嚎了几嗓子后,一屁股瘫坐在地,涕泪横流。
摊主哭嚎半晌,终被众人连劝带拽地拉走了。
这段插曲很快平息。
毕竟在鬼市里,看走眼、错失宝贝本就是常事。
在鬼市里,没人会怜悯看走眼的买家,更不会可怜看漏货的卖家。
都是眼力不够。
既然敢蹚这浑水,就得有真本事才不会被坑。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那只三河刘的葫芦上。
按往常斗口的规矩,把葫芦的来历、鉴定依据说清楚,胜负就差不多见分晓了。
但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觉得这葫芦的门道,恐怕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于是都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场中两人。
”小子!”
这时破烂侯开口了:”我还有料,要听吗?”
”请讲!”韩春明笑着应道。
”那就”话到嘴边,破烂侯突然改口,”算了!直接说出来太欺负人!”
”我破烂侯不占你便宜!”
”不如这样,关于这葫芦,我问你两个问题,只要答对一个,这局我认输!”
”嗯?什么情况?”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
怎么变成破烂侯出题考人了。
这倒也不算坏了斗口的规矩。
只要双方同意,这么做是允许的。
只是为什么说是占便宜。
看来这葫芦果然另有玄机!
现在的问题是,他会答应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韩春明。
韩春明也愣了一下,随即道:”那就试试?”
”好!”
场边顿时爆出一阵喝彩声。
显然大家都期待这个结果。
”那听好了!”破烂侯咂了咂嘴,自信满满地笑道,”第一问,这葫芦既然是贡品,可知在宫里是谁用过的?”
”第二问,葫芦口上的蝙蝠云纹,有什么讲究,又是怎么来的?”
两问说完,破烂侯便闭口不言。
韩春明面带诡异的笑容,胸有成竹地注视着韩春明。
显然,他认为这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能难倒韩春明。
韩春明还没反应,围观的人群先被问住了。
什么情况?
现在斗口都这么严格了吗!
连谁用过、遐疵怎么来的都要说清楚?
在场不少都是古玩行的老手。
也见过不少斗口。
甚至有人亲自参与过。
但没见过这样的!
蝈蝈葫芦不象书画,有题跋能看出作者和收藏者。
能看出年代和制作者就很了不起了。
所以破烂候这么一问,大家都愣住了。
但转念一想,破烂候既然这么问,说明他知道答案。
看来这葫芦果然有故事。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众人都等不及了。
目光热切地看向破烂候。
反倒不太关注韩春明了。
破烂候这么自信,说明这故事相当隐秘,知道的人极少。
要说这年轻人运气真差,拿什么不好偏拿这葫芦。
这下好了,直接撞破烂候枪口上了。
难怪他说这是欺负人。
然而就在这时,韩春明平静地开口了:
”还能是谁用过!当然是那位老佛爷了!”
”至于遐疵,要从当年她向世界宣战,八国联军攻入京城说起!”
”当年东华门被破,她带着光绪逃跑时,连逃难都带着这葫芦。可惜跑得太急,西逃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出了这个遐疵!”
心痛难忍!便召来能巧匠人,在裂痕处镌刻了这朱红蝠纹与祥云纹。”
”取意福泽绵长!”
”当真可笑!”韩春明嘴角噙着讥诮,吐出后半句,”都落魄至斯,还妄想着福寿齐天!”
”这当真如此?”
围观者面面相觑,皆露迷罔之色。
这事说来离奇,却似有凭有据;若说有根有据,又透着几分玄妙。
忽被破烂侯一声惊喝打断。
只见他颤手指向韩春明,面如土色:”你怎会知晓!”
”绝无可能!”
”断无可能!不可能!”
惊骇之下,语不成调。
众人见状,心下雪亮。
韩春明方才所言,竟是分毫不差!
非但答了,更是一语道破两问。
韩春明淡然一笑:”还多着呢。”
继而道:”返京途中又遭窃了!”
”据传是个随行小太监所为。”
”后几经流转,落入某王府中。”
”按说王爷获此物该当奉还,偏巧这位王爷的生母正是被所害,故而私藏了下来。”
”置于外宅妾室处。”
”想来王爷后来也忘了这桩事,葫芦便留在庶出子孙手中,代代相传。”
”且慢!”
韩春明突然灵光乍现。
王爷!
庶出子孙!
这些字眼怎如此耳熟!
电光石火间——
某个线索掠过脑海。
”我明白了!”
韩春明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死死盯着对面的破烂侯,突然明白过来:”我懂了!”
围观群众再次陷入困惑。
这又是什么情况?
到底明白了什么?
这场比试看得人云里雾里。
虽然费解,却格外精彩。
所有人都摒息等待着。
破烂侯却坐不住了,震惊地望着韩春明,象在看一个怪物。
沉默许久,他终于颤斗着开口:”你还知道多少?快说!”
看到破烂侯的反应,韩春明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微微一笑:”既然您让我说,那我就继续了。”
”这葫芦传到王爷外孙手里时,正赶上战乱年代,后来就流落民间。”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