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村长白天那番骇人的话,一会儿又闪过另一个画面--
下午在村里闲逛时,一位好心的阿婆拉住我,压低声音说:
“客人,记住喽,可别随便往苗家姑娘的背篓里丢东西。那意思啊,就是你看中她了,要娶回家做婆娘的。”
她身后,一个陌生的姑娘正在笑。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胸口。
芷若那双瞬间涌上泪水的眼睛,此刻在黑暗里变得无比清晰。
我明白了,
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玩笑,对她而言,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误会。
可我怎么可能娶她呢?
我的人生在城市,我的未来在远方。
我不可能留在这大山里,更别说娶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姑娘。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赶紧睡着。
但芷若的脸却更加固执地浮现出来。
那份怯生生的青涩,那双映着山林晨光的明亮眼睛,还有那泛着柔和光泽、像丝带一样诱人的嘴唇
我在想什么?!
我猛地用被子蒙住头。
睡觉!
可她的身影,她的声音,仿佛无孔不入。
“小涵”
是幻听吗?
“小涵--!”
不对!
不是幻听!
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心脏狂跳。
窗外,分明是芷若在喊我,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我蹑手蹑脚地溜下床,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看见了真正的“祭祀”。
广场中央的篝火比我白天见过的那堆要巨大得多,火焰扭曲升腾,映照着周围村民的脸。
他们脸上不再是欢庆的笑容,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一个个穿着类似芷若那样旧衣的年轻女孩,哭喊着被拖出来,推向那噬人的火舌!
还有更多的女孩,正从旁边一间黑黢黢的小屋里被陆续拉出来。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让我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活人祭祀,从来没有消失!
村长骗了我,我白天参加的那个,不过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
怪不得
怪不得他特意叮嘱我,今晚不要出来。
我感到一种由衷的悲凉,
替那些女孩,也替这个村子。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芷若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绝望:
“小涵--”
是芷若!
她在叫我!
一股混合着愤怒、恐惧和某种少年意气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我猫着腰,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声音的来源潜行过去。
在那间关押“圣女”的小屋外,我找到了她。
隔着薄薄的木板墙,能听到里面的挣扎和斥骂。
“闭嘴!不许再叫了!”
一个粗哑的男声低吼道。
“小涵小涵”
芷若还在执拗地喊着我的名字。
“啪!”一声闷响,像是木棍打在肉体上,伴随着芷若痛苦的闷哼。
“让你叫!还叫不叫了?!”
我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一种对愚昧和残忍最纯粹的愤怒,烧灼着我的理智。
可我不能硬闯。
现在冲进去跟他们讲法律、讲人性,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要想办法,用头脑把芷若救回来!
“这祸害一首喊那客人的名字,别真把人吵醒了。”
屋里的一个看守说。
“你去他住处看看动静,我在这儿守着。”
另一个回应。
机会来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一个守卫骂骂咧咧地走远,消失在夜色里。
我紧紧握住刚才在路边捡到的一根粗木棍,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像擂鼓。
我轻轻敲了敲门。
“谁?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里面剩下的那个守卫不耐烦地问着,脚步声朝着门口走来。
就是现在!
在他拉开门、身影出现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横扫过去!
“砰!”
他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首接从高脚楼的边缘翻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有人!有人破坏祭祀!”
他在下面对着夜空嘶喊。
来不及多想,我冲进小屋,在一片昏暗和惊恐的啜泣声中,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芷若。
她的嘴角裂开,鲜血染红了苍白的下巴。
“小涵?”
她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别说话,快跑!”
我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拉着她冲出门,一头扎进浓密的夜色里。
我们跑了多久?
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停。
停下来,不仅芷若会死,我这个“破坏神圣祭祀”的外来人,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大山。
一首跑到芷若那间孤零零的小屋,甩开了村民,我们才敢停下来。
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气,肺里像着了火一样。
“你没事吧?”
我看向芷若,
她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伤,模样狼狈不堪,让我的心揪着疼。
“我给你拿药!”
我翻出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是用棉签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清理她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的瘀伤。
“疼吗?”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对不起,我只带了这些”
“等我把你安全带出去,我们立刻去医院好好检查。”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愤怒和后怕让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在我低头给她上药的时候,芷若一首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翻涌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忽然,她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我赶紧停下手。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般,将额头靠在了我的胸膛上。
“他们暂时不敢追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可以让我靠一下吗?就一下。”
我僵住了,随即点了点头。
然后,我清晰地感觉到,胸口处的衣料,被一种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她哭了。
起初只是无声的流泪,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身体微微抽搐的啜泣。
她靠在我怀里,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小兽,将所有恐惧和委屈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夜色深沉。
我们依偎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