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抖动。
一股泛着近乎铁锈与咸腥的恶臭,堪称极端刺激性的气味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呼吸间几乎令人有种喉咙被堵住的错觉。
再难以忍受。
睁开眼的时候,甚至脑子里还是一片惨淡的空白,贺秋便已经几乎不假思索的咳嗽了起来,活象是身体本能绕过了思考流程,自发地试图把那股恐怖的味道排斥出去——
“咳,什么玩意儿这么臭啊,这都是……这……”
涣散的意识迅速开始恢复,视线也清淅了起来,他猛地一别头,话音跟着哽住了。
眼前的光景,并非自己先本应所位于的那辆面包车座位上。
倒不如说,贺秋他整个人如今正靠坐在半扇隐约晃悠的铁门边,先前昏睡之时,腮帮子连着大半块侧颊都直接贴在那带有斑斑锈迹的黑褐门面上,就连衣服间也落满了尘灰。
怪不得。
勉强才直起腰身,就在这股堪称挑战人类神经耐受度的浓厚臭味之下,伴着一股油然而生的剧烈干呕冲动,胃里似乎已经隐约开始呈现出一种翻江倒海的趋势。
来不及多想,贺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下意识扭头用肩头蹭了蹭脸皮上的锈灰,刚醒来不久,脸上的皮肉此刻都还有种压得生疼的残留之感……
只是,这是在哪儿?
脖子僵硬地扭了扭,看着眼前这处废弃的室内,入眼全是毫无印象的陈旧布置,明显偏向欧式风格的装饰,有半面间明显是受到过沉重冲击,已然半是碎裂半凹了进去的一体式橱柜,地上散落的几个空罐头酒瓶间,断断续续的蛛网从积灰的地面一直连到天花板上……
这份一觉醒来便身处于陌生环境的迷茫之感,只令人感觉到了深切的不安。
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坐起身,活象是担心自个儿没睡醒似的,就职于故乡本地电视台的年轻摄象师用力揉了揉眼睛。
可眨眨眼皮,唯有眼前这丝毫未变的景象,这一扇已然露出了几分黑褐原色,漆面大块脱落的铁皮房门随着人体隐约晃动着,证明了他的视觉并未出岔子。
不信邪地又死命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两把,疼得龇牙咧嘴的,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毫无变化,贺秋终于完全确定了真不是自己没睡醒还搁这儿做梦呢……
可眼下,这儿显然也不是车上啊。
好端端的,自己一个百来斤肉的大老爷们儿,这是被丢到什么地方来了?
——我记得……我应该是随车正在返回电视台的路上?……哦对了,打字的时候手机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奇怪的gg界面……然后,就睡着了?
几分慌乱之下,贺秋迅速在脑子里理了理事情的经过,但仔细一想,除了当时那个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看内容,手指就已经沿着惯性按了上去的gg外,似乎并没能发现太多有用的线索。
一摸口袋,没有发现手机,熟悉的摄影器材和杂物包此刻也不在手边,除了身上这套大概已经被跟着主人一块儿腌入味儿的衣服,似乎什么也没给贺秋剩下。
这难道是……被打劫了?
脑子里依旧几分蒙蒙的,等到他从地面间彻底站直身来时,伴着这明目张胆的巨大“动静”,不远处的一片黑压压的苍蝇嗡的受惊飞起时!
注意到屋子里的全景,贺秋这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此刻他眼前所见,可绝非仅仅是一间已经显出些许死寂意味的破败房屋那么简单。
开阔的客厅里,地面上四处散布着破碎开来的浅色玻璃,被撕裂的杂志报纸和垃圾纠缠在一块儿,扭曲破烂的器物装饰,桌上被打翻的托盘下还倒扣着已然发霉的一团难以辨认的东西。
苍蝇在倾倒的家具灯饰间四处盘旋,伴着某些凌乱不堪的,如同骨质的残留物,变色的污渍从楼板地面一直延伸到远处往下的楼梯口处……
一片狼借。
三两眼间,猛烈的不安浮现,贺秋心里的那根弦便彻底本能紧绷了起来。
躺坐着时还不觉得,此刻伴着鞋底间的摩擦,脚下已然不再显得多么湿漉漉的大理石地板上,不知为何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如同被鼻涕虫爬过之处的黏滑感。
就连墙体间也留下了某些显眼的,一度呈放射状飞溅,又随之滴落流淌的,某些液体风化后留下的氧化褪色痕迹。
……深沉的黑褐,几乎已经看不出多少本属于“红”的色泽。
唯独鼻腔里那股腥臭味似乎忽然更加明显了起来,几乎令人头皮发麻,手足冰冷。
连着胃部也剧烈的翻腾了起来。
这间安静的屋子,从头到尾似乎都笼罩在一层奇怪且令人难以放松下来的阴影当中,让人牙床几乎都要不自觉的上下碰撞了起来。
注意到那些从沙发到房门间四处沾染,凌乱不堪,连着墙皮也被浸透进去的,或深或浅的掌印,有些尚且还能辨出当初五指挣扎的痕迹,有些干脆就已然模糊成一片污渍,最终却又殊途同归地呈现出一种暗沉发褐的、不详的色泽。
没有出声,贺秋只是打了一个寒战。
已然干枯的血迹间,满地杂乱交错的脚印,拖拽出了长长的、已经发黑的擦痕。
更有甚者,房间墙壁和家具上随处可见一些散落的小孔,孔缘间呈现出一种粗糙的不规则撕裂状,略一上手触碰,贺秋确认其内里的撕裂空间足以将自己的大拇指都塞进去,
这些孔洞状的“伤痕”微微向外翻起,深度之广,甚至已经暴露出了建筑内部材料的浅色断层——
根本不需要多想,即便没吃过猪肉,可谁还没见过猪跑呢?
很显然,这些应当都是子弹留下的货真价实的痕迹。
倒在地上的木柜下方,已然散架开的抽屉边上,那本应是大片流摊开来的干涸黑色痕迹中,还有一柄近两臂长的厚脊长刀颓然静躺,金属面几乎已经与当时残留下来又彻底干涸的事物凝结在一块,根本看不出刀身的反光。
没有看到尸体。
可四周那些眼熟的五指掌印,被掀翻的桌椅间带着血污,散布的某些令人不愿深思的零散“物事”,乃至更多细节……都已经无形中说明了这些陈旧血色来源于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这在风干之前,得有多大的出血量?
摄影师当然不知道答案。
毛骨悚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大型凶杀案现场般遗留的场景,他只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当然,自己躲不过,正躺在沙发后面那几个人影应该也没跑。
考虑到几分保留现场的重要性,落脚分外小心地避开了地板上的各种“东西”,贺秋谨慎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沙发后方的地上是四个和贺秋一样,除去刚沾染上不久的些污渍外,身上“干净”得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家伙,三男一女,有老有少,衣着都是常见的类型,从各自口鼻轻微翕动的痕迹来看,似乎还在昏睡之中。
想了想,一咬牙,也顾不得在这种现场留下指纹可能引发的问题了,贺秋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小型西式餐刀藏在袖子里作为防身,直接上手推了推这几个家伙,眼瞅着只有其中一个稍微有点迷糊反应,没一个要正经醒过来的,他干脆一人结结实实地给了两脚!
还好!这下有反应了!
看来不是被药物麻醉了,或者说,至少被下的剂量也很轻才对。
勉强松了口气,看着地上几个家伙逐渐睁开眼,贺秋赶紧小心地拉开了些距离,强忍着那股恶心,顺势屈膝坐在了不知道沾了些什么可疑痕迹的旧地毯上,保险起见,他甚至脸上也摆出一副同样迷糊的神色,活象是刚从昏睡之中坐起身来。
——从衣着肤色来看,这几个人大概率是可以交流的。但在一群不明来历,不明态度的陌生人之中,也最好不要轻易表现出过多的“特别”之处。
这是贺秋作为社会人士的一点经验之谈。
事到如今,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什么外国常见的随机路人整蛊节目,先不提东大根本不兴这一套,何况是在未征得别人同意的情况下,就敢擅自鼓捣出这种过于刺激的场面来“迎客”……
更别说空气里这种令人先天本能就开始陷入分外紧张,经由生物遗体腐败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了!
……很快,连同贺秋在内,醒过来的几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捂住口鼻,开始了大眼瞪小眼。
其中仅有的一名女士看到了周围的几名陌生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放声尖叫,可才一张嘴,却又同样下意识地用力捂住了脸,显然是被室内里的味道熏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说到底,对于过于“娇弱”的现代人而言,即便窗口的玻璃实际上都大多破碎了,这个时刻保持着通风状态的屋子里,那份经久不散的味道,依旧是显得过于刺激了。
不得不捂住半边脸的苏醒者们面面相觑,只能保持着低声交流的状态,以尽量减少和外界的空气交换。
只是很快,甚至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们便再没有理由责怪这股难以忍受的恶臭,或者反过来讲,或许应当为此感到庆幸了。
因为伴着那股越发冰冷的战栗感,如无足的鳞条般渐渐爬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若有若无的,这在陌生屋内醒来的不速之客们,尚未来得及试图离开,便已隐约听到了楼下远处的动静。
那是风中遥遥传来的模糊声响。
——某些嘶哑的,此起彼伏的,不似血肉之躯能发出的低沉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