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地方,喝风拉风,啥时候是个头,想当年在四九城,唉。”
后半截话噎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回帝都吗,可是家产早充了公,回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真真是叫天天不应。
黄蜜蜜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搓着玉米粒。
她今年十三了,身子高了些,脸上却没什么肉,明显有点营养不良。
她忽然开口,带着点试探说:“爸,广播里说,现在好象能做点小买卖了,已经不算投机倒把了,咱们要不也试试吧。”
黄开山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买卖?你当是过家家呢?那是上头说着玩的,咱家这成分,要是敢伸头就让人当典型抓了,吃不了兜着走,再说本钱从哪儿来,把你老子我卖了也值不了几个子儿。”
黄光宗和黄耀祖歪在炕上挺尸,一听钱字,黄光宗爬起来说:“爸,我听说南边现在可邪乎了,电子表,蛤蟆镜,拿过来转手就能翻好几倍,那才叫来钱快呢。”
黄耀祖也咽了口唾沫说:“对,还有那什么喇叭裤,娘们儿穿的的确良裙子,也肯定好卖。”
黄蜜蜜心里直摇头,这两个弟弟,脑子比木头疙瘩强不了多少。
她放下手里的玉米,凑到黄开山跟前说:“爸,弟弟他们说的那个风险太大,咱家现在经不起折腾,我琢磨着广播里既然说了,肯定是有松动,咱不能直接回帝都,那边没根没底的,不如先在附近那种大点的地方,倒腾点本钱小的。”
黄开山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斜着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黄蜜蜜受到鼓励,继续说道:“您想啊,您以前可是做大生意的,这里头的门道不比谁清楚?咱这穷是穷,可山里产的干蘑菇、木耳、核桃,还有老乡家里攒的鸡蛋、土布,弄到城里,说不定就能换钱,再不济,去城里批发点针头线脑、火柴肥皂、花头绳、的确良布头回来,走村串乡地卖,总比干耗着强!总不能真等着饿死在这儿吧?”
黄开山想起以前在帝都吃香喝辣,再看看现在这四面漏风、锅里没油星的鬼日子,当然不会甘心。
他猛地一拍大腿,烟杆子差点撅断:“干了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蜜蜜说得对,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就按你说的,先弄点小本买卖试试水。”
他这一嗓子,把炕上那俩也弄的精神了。
黄光宗一蹦下地说:“爸,真干啊,那我跟耀祖去南边进货!”
“放屁。”
黄开山瞪了他一眼说:“就你俩这德性,出去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先从近处开始,蜜蜜,你脑子活,你说先从啥弄起?”
黄蜜蜜心里快速盘算着说:“咱家现在最多能凑出多少钱?”
黄开山进屋翻腾了半天,拿出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小卷毛票,还有几张一块的:“就这些了,全家底子十五块八毛六。”
黄光宗凑过来一看,撇撇嘴说:“这点钱够干啥?连条好烟都买不来。”
黄蜜蜜却拿起那卷钱,抬头看着黄开山说道:“爸,够了,咱就先从针头线脑、火柴肥皂开始,我明天就跟您去趟县里,看看行情。”
黄开山看着女儿说:“行,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天不亮,黄开山和黄蜜蜜就揣着那十五块八毛六,走了十几里山路。
又搭上邻村进城拉粪的拖拉机,颠簸了小半天到了县城。
县城比村里热闹多了,街上人来人往,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时髦一点的年轻人。
黄开山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和店铺,心里有点发虚。
黄蜜蜜却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拉着黄开山,直奔县里最大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也不买,就看。
看人家柜台上摆着什么,价钱多少,问的人多不多。
她小声跟黄开山说道:“爸,您看,火柴两分钱一盒,供销社卖得便宜但有时断货,肥皂也一样,咱要是能从这儿批了,拿到下面缺货的村子去,一盒加个半分一厘的,肯定有人要。”
黄开山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差价和脚力。
黄蜜蜜又指着卖布料的柜台:“的确良布头,这边论斤称,便宜,要是扯成手绢大小,或者扎头发的绷带,小姑娘肯定喜欢。”
两人在县城转悠了一天,中午就啃了个自带的窝窝头。
黄开山凭着老底子,跟供销社一个面相和善的老售货员套近乎,递了根珍藏的劣质烟卷,打听批发的门道。
快天黑时,他们背着个半旧的化肥袋子回来了。
袋子里装着用大部分本钱换来的三十盒火柴、二十条最便宜的肥皂、五斤花花绿绿的的确良布头,还有一大包针和几轴线。
黄光宗和黄耀祖一看就泄了气:“就这?这能赚出屁来。”
黄蜜蜜没理他们,把东西小心放好,又拿出剩下的几毛钱说:“爸,明天开始,我去附近村里转悠。”
黄开山看着她:“你一个人行不行?”
“行。”
黄蜜蜜平静说道:“我脚程快,嘴也甜,先试试水吧。”
接下来的日子,黄蜜蜜就背着个小包袱,专挑那些离供销社远、交通不便的村子去。
一开始也不敢吆喝,就挨家挨户问。
“婶子,要火柴吗?比您去公社买方便。”
“大姐,扯块布头给娃娃扎小辫吧?好看又便宜。”
她年纪小,模样看着也老实,价钱公道,有时买点针线还白送根红头绳。
还真让她打开了局面。一趟下来,刨去成本能赚个块儿八毛的。钱不多,但却是这个家几年来第一笔活钱。
黄开山看着女儿把挣来的毛票仔细收好,心里慢慢又有了点热乎气,也不把黄蜜蜜当赔钱货了。
他开始主动琢磨起来,跟黄蜜蜜商量说:“光靠你两条腿跑不行,得多弄点货,我看下次去县里,弄点白糖、香烟,那个更紧俏!”
黄光宗和黄耀祖看真能赚到钱,也不再整天躺尸了,嚷嚷着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