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那点微弱的炭火气儿，根本扛不住这无孔不入的寒气。
炕头永远是冰凉的，只有人贴着的那一小块地方有点热乎气。
黄蜜蜜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就着那点火光，搓着手里的玉米棒子。
她的手，早就没了小姑娘该有的细嫩，手背上全是紫红色的冻疮，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手指头上横七竖八裂着血口子，一沾水就钻心地疼，哪怕是这样，活儿一样不能少干。
再看看她记忆里，或者说想象里那个在部队大院的黄甜甜。
穿着暖和厚实的棉袄，小脸肯定红扑扑的，在干净明亮的屋子里，说不定还能喝上热乎乎的麦乳精。
这对比，想想都让黄蜜蜜心里又酸又疼，更多的是不甘。
黄开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一股子酒气。
“死丫头，杵那儿当木头桩子呢？水烧开了没有？赶紧给你弟弟们倒上洗脚。”
“快了。”
黄蜜蜜赶紧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玉米棒子扔进旁边的筐里，起身去提那口沉重的大铁壶。
心里却在骂：洗脚？那两个废物点心也配！整天屁事不干，就知道争抢那点吃的用的！
里屋的炕上，黄光宗和黄耀祖这兄弟俩，正为谁睡靠灶台近点、更暖和点的位置互相瞪着眼。
黄光宗吊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骼膊，说道。
“我这儿受伤了，当然得睡暖和点，你一个瘸子凑合睡那边得了！”
他指的是炕梢最冷的位置，黄耀祖立刻不干了，那条瘸腿在地上跺了跺。
“你放屁，我腿不好更怕冷，凭啥好位置都让你占了？”
“都给我闭嘴。”
黄开山被吵得心烦，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虚挥了一下说。
“再吵都给我滚外头冻着去，一个个不省心的东西，光宗你骼膊没好就少嘚瑟，耀祖，你瘸着个腿就不能消停点？屁大点事也争！”
他骂完儿子，又转向外间的黄蜜蜜说道。
“还有你也磨磨蹭蹭的，想冻死老子，这家里里外外指望不上一个，眼看就要过年了，屁钱没有，年货咋整，要喝西北风啊？”
黄蜜蜜低着头，把热水倒进破旧的洗脚盆里。
她一声不吭地把水端进去，放在黄开山脚边，然后又出去继续忙活。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所有的家务，做饭、洗衣、收拾、伺候这两个半残废的弟弟和脾气越来越坏的父亲，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稍微慢一点就是一顿骂，有时候甚至是打。
她感觉自己就象一头被拴在磨上的驴，不停地转也看不到头。
蹲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寒风刮在脸上。
黄蜜蜜看着自己手上新增的一道血口子，心里那股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世，前世这个时候，她好象已经去上学了？
对，是上学了，但在学校里，因为家里成分和她自己怯懦的性格，也被孤立，被刘小燕那帮人欺负，日子同样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里出一点冷笑。
“黄甜甜，你在部队大院怎么样，刘小燕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她那个脾气，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资本家小姐骑在她头上，一定不能的。”
她脑海里浮现出刘小燕双手叉腰指着黄甜甜鼻子骂的场景，又浮现出黄甜甜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孤立无援的样子。
“她肯定也不好过，刘小燕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好过？说不定现在就在学校里被欺负得抬不起头呢，跟我上辈子一样，不，她可能比我还惨，毕竟她那个爹可是实打实的。”
这种想法，成了支撑黄蜜蜜在这绝望日子里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她必须相信黄甜甜也在受苦，否则，她无法忍受自己眼下这猪狗不如的生活。
晚上，黄蜜蜜躺在炕梢，听着旁边黄开山唉声叹气的声音。
她知道隔壁村，有个姓王的老光棍都快四十了，前阵子好象卖粮食攒了点钱，正托人想找个媳妇。
不在乎女方条件，甚至愿意多出点彩礼，只求解决单身问题。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如果把黄甜甜弄回来呢？
她现在跟着她妈在部队大院，日子过得那么好，秦团长肯定也有津贴。
但如果，能让黄甜甜回来呢。
或者就算弄不回来，能不能想办法让周云娘同意，把黄甜甜说给那个老王光棍？
老王光棍年纪大，脾气听说也不咋好，家里还穷。
黄甜甜要是嫁过去，那日子，想想就解气，反正自己不能一个人受这个罪。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心跳加速，但随即快意涌了上来，让她被窝里几乎要战栗起来。
就是这样，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挣扎。
黄甜甜，你不是风光吗，要是让你嫁给那么个男人，看你还能不能神气起来。
到时候，秦团长家肯定嫌丢人，不会再多管，周云一个改嫁的女人，还能拧得过黄开山这个亲爹？只要操作得当就行。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怎么跟黄开山开这个口，怎么才能说动他？
是说黄甜甜现在在那边享福，忘了本，该回来尽孝？
还是说那边可能想把黄甜甜彻底带走，不认黄家了来，用来激怒黄开山，或者提老王光棍肯出高额彩礼？
黄开山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只要钱给得足够让他心动，以他那混不吝又自私的性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黄蜜蜜越想越觉得可行。
黄甜甜，你在部队大院的阳光底下好好待着吧，最好多得意几天。
等这边算计好了，有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好过，要烂的话，大家就一起烂在泥里吧。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黄开山又因为家里快揭不开锅，出去想借点粮食或者找点零活。
结果很不顺利，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黄蜜蜜瞅准时机，端了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过去，放在他旁边，装作无意地叹了口气。
“爸，喝点粥吧，唉，这日子真是难熬，眼看天越来越冷，家里连件厚实棉袄都置办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