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能想像出，上学后的黄甜甜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却瑟缩在垃圾桶旁边，被同学们嘲笑没爹的孩子。
上辈子，虽然秦高朔对她好，但总有不了解内情的外人会嚼舌根。
那副可怜样，自己完全还能记忆犹新。
这股兴奋感让她的心情亮堂了不少，连手上那呛人的灰尘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里屋传来黄开山的吼声，瞬间浇灭了黄蜜蜜刚刚燃起的那点快意。
“赔钱货，你死哪儿去了？磨磨蹭蹭的，老子渴了，马上去倒水来，要热的。”
她咬了咬下唇，应了一声。
“来了，爸。”
她小跑着去拿水瓢，心里那点因为近期表现好而升起的小小期待，再次沉了下去。
她最近是靠着认字算帐，偶尔也能得到一个不那么凶狠的白眼。
而不是直接打骂，但也仅此而已了，黄开山心里那杆秤始终是歪的。
前两天，村里几个老光棍蹲在村口闲磕牙，看见黄开山路过，便拉着他推心置腹。
“开山老弟，不是我说你，对闺女别太较真了，女娃嘛，小时候看着是机灵点，为啥？因为老实不敢皮，只能动动嘴皮子，你看男娃，小时候皮是皮了点，那是聪明外露，等长大了开了窍，那后劲女娃拍马都追不上。”
“就是就是，老话说得好，男孩穷养糙养出息大，女孩精养娇养赔钱货，你现在指望她认那几个字，顶啥用？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光宗和耀祖才是你老黄家的根苗！”
这些话，像种子一样落进了黄开山本就重男轻女的心田里。
是啊，男人怎么能不如女人，他黄开山的儿子，怎么能被个赔钱货比下去？
之前觉得黄蜜蜜有点用，肯定是错觉，是这死丫头耍心眼。
儿子们只是还没开窍，等他们懂事了，肯定比她强百倍！
于是，黄开山对黄蜜蜜那刚有了一点点松动的态度，立刻又绷紧了，甚至比之前更甚，带着一种被欺骗了的恼怒。
黄蜜蜜端着水进去，很小心放在炕沿上。
黄开山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接，反而对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黄光宗说。
“光宗，好好养着，等骼膊好了，爸送你去村小认几个字，我儿子肯定一学就会。”
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旁边拄着拐棍的黄耀祖说。
“还有你，瘸了就多用用脑子，别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黄光宗得意地瞟了黄蜜蜜一眼，扯着嗓子喊道。
“爸，我要吃鸡蛋，吃了鸡蛋我骼膊好得快，立马就去上学，给你考个第一名回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家里哪有鸡蛋啊。”
黄开山嘴里骂着，眼神却看向黄蜜蜜，说道。
“听见没，晚上给你弟弟蒸个鸡蛋羹，捡那个大点的鸡蛋，要是没有，就想办法去借，然后用棒子面攒着还。”
黄蜜蜜心里憋屈得快要爆炸，却只能低眉顺眼地应下。
“我知道了，爸，我一定给做好。”
她转身走出屋子，身后还能听到黄光宗得意的嚷嚷和黄开山对黄耀祖的斥责。
她稍微表现好一点，就要被压制，那两个废物一样的弟弟，永远能被无条件地偏袒？
这样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黄甜甜，你现在是不是也正在经历这种不公和排挤，你一定也不好过吧？
这么一想，黄蜜蜜心里竟然诡异地平衡了一点，对，大家都不好过才正常。
黄蜜蜜拿着粗瓷碗，往村西头王婶家走。
她的心里把那两个小讨债鬼和黄开山骂了千百遍。
蒸鸡蛋羹，还点名要大点的鸡蛋？简直是在开玩笑。
家里确实有只母鸡，但人都没得吃，鸡也都快被饿得罢工了，下的蛋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
就这样的次品，也没有自己吃的份，都是平时攒着换盐巴的。
现在倒好，要拿去填那俩无底洞的嘴，简直是开玩笑。
她走到王婶家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王婶在骂自家孩子。
黄蜜蜜深努力挤出一个怯生生的表情，这才迈步进去。
“王婶，您忙着呢。”
王婶正拿着扫帚疙瘩追打满院子乱窜的小儿子，一回头看见黄蜜蜜，没好气地停下。
“干啥，你家又缺啥了？要借东西，那还有的还吗？”
这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黄家在这村里，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黄蜜蜜把碗往前递了递，说道。
“王婶，我我想跟您借个鸡蛋，就一个，大的，我弟弟骼膊伤了，我爸说补补。”
她脸上火辣辣的，这话很难出口。
“借鸡蛋？”
王婶打量着黄蜜蜜，说道。
“你们老黄家不是挺能耐吗，儿子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咋连个鸡蛋都吃不上了，还跑到我家来借，我家的鸡蛋是大风刮来的啊？”
院里有几个串门的婆娘，也跟着笑起来。
“就是，老黄以前多风光啊，现在咋混到这份上了？生俩儿子有啥用，还不是得靠闺女出来借东西，丢人现眼。”
“蜜蜜啊，不是婶子说你，你家那俩小子就是被你爸惯坏了，馋痨憋的，有点好的紧着他们，你这当姐的能落着啥，还不如一个鸡蛋实在呢。”
这些话砸在黄蜜蜜心上，比黄开山的打骂还让她难受。
王婶骂归骂，看着黄蜜蜜那可怜样，也是怕黄开山那个混不吝后面来找麻烦，最终还是说。
“行了，等着吧。”
她进屋摸索了半天，拿出颜色还有些发暗的鸡蛋，没好气地塞进黄蜜蜜的碗里。
“喏，就这个了，爱要不要，记得让你爹用棒子面还，少一两我可上门要去。”
那鸡蛋一看就是放了不知多久，可能都快散黄了的次货。
黄蜜蜜心里憋屈，却只能连连点头。
“谢谢王婶，我一定记得，一定还。”
她捧着那个小鸡蛋，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婶家。
回到家，黄开山正坐在门坎上抽烟袋，看见她手里的鸡蛋问道。
“咋这么小，不是让你挑个大的吗？你还能有点用吗，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