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卡美洛斯镇。
这酒馆还真是藏龙卧虎,酒保和服务员利落地搬着石材,拜罕默尔的姑娘正守在炼金工坊里熬砂浆,火焰舔着坩埚,滋滋作响;飞月站在一旁,抬手凝出投影术式,精准映出模具的轮廓;老板娘则舞动着调酒匙把砂浆隔空指引到映射的模具中,时不时抬手补个材料加工术式。折腾了小半天,破烂的酒馆一楼总算修好了八成。
今晚的庆功宴,拜罕默尔是绝对的主角——卡美洛斯这仗能赢,他功不可没。这会儿他正忙着应付那群边境军,顺便交代自己走后的杂事,酒馆修缮的活计就没掺和。
飞月回头,就见拜罕默尔的姑娘正朝她挥手,刚把手里的扳手扔在工具箱里,指节还沾着点银灰色的砂浆。她踩着拖鞋快步走过来,银白发丝甩成个利落的弧度,额角沁着薄汗,却半点不显狼狈,反而象淬了光似的精神。
“谢过姑娘好意。”飞月转过身,微微欠身,“尚有两处便算竣工,不劳烦姑娘。小女轩辕飞月,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小两口,应该都是武人出身——爱莉安娜个头 172,体重 62kg前后,眉毛与发色皆为银白色,要说特征的话,她有着一副水汪汪的大眼睛,嘴角随时开心地咧着个口。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黑色的短衬下侧,是漂亮的人鱼线与隐隐可见的腹肌线条,全身皮肤紧实到举手投足尽情诠释着肌理线条的美好,而两团草莓大福的轮廓则是与飞月相当,都是低头不见脚尖的主。
“我可以直接叫你飞月吗?”她凑过来,好奇地打量飞月的道袍袖口,指尖差点碰到绣纹又收了回去。
“自然无妨。”飞月点头应下。
“唉,飞月,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留在卡美洛斯这种小地方呀?”爱莉安娜帮着扶住模具边缘,说话时气息都没乱,“之前亚伯跟我提过,说他这个佣兵搭档,寡言少语但下手利落,我还以为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人。”
……呃,怎么说呢……倒确实也没描述错……?
“姑娘误会了。”飞月手上发力稳住模具,耳根悄悄发烫。“那并非我的真本事,是师门的天罚法宝,唯有弟子走火入魔到一定程度才会触发。我不过是以障眼法骗过了它,反过来利用了天罚的机制罢了,实在当不得这般夸赞。”
飞月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武人,最忌被人抬高,这种德不配位的夸赞会让她备受煎熬。
等会儿,你刚刚说什么?
“一起行动?”飞月猛地回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半分,“爱莉安娜姑娘也要离开卡美洛斯?”
正好酒保端着两杯黑啤过来,泡沫堆得象小山。爱莉安娜眼疾手快接过一杯,指尖勾着杯柄递到飞月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的骼膊:“不然呢?”
“‘我们’?”飞月接过酒杯,杯壁的凉意通过指尖传来,“我只是一路往北走,连具体去哪都没个准数,说白了就是走到哪,就在哪诛邪除恶,顺便查些关于原罪的线索。而且我跟拜罕默尔先生同行……实在不妥。”
爱莉安娜突然凑近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底闪着使坏的狡猾之光:“为啥反应这么大啊?亚伯有意思吧~?”
“绝非如此!”飞月惊得连手里的酒杯都晃了晃。“姑娘莫要戏言!我乃斩妖除魔之人,拜罕默尔先生虽是恶魔中的正派,可自古正邪殊途。我若真与他结为连理,他日身故,必遭师门先烈千夫所指,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咚咚咚”,酒馆的木门被敲得直响。两人回头,拜罕默尔正站在门口,黑色大衣下摆还沾着点尘土,眼神扫过她们手里的酒杯,最后落在飞月身上:“庆功宴要开了,轩辕氏,走了。”
“现在就办?那关口怎么办?”飞月连忙追问,语气里满是担忧。“关口已经毁了,要是有流寇或者德罗庭的残兵趁机闯进来,泰伦边境就危险了。”
“已经派了些轻伤的边境军守着。”拜罕默尔转身朝外走。“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飞月和爱莉安娜赶紧跟上,刚走到镇口朝南望去——几十公里长的笔直沟壑里,雨水汇集成一汪汪浅浅的水洼,象一条银色的带子,直接通到德罗庭境内,连远处的沙丘都看得到。
“这么大的动静,换做‘四哥’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拜罕默尔语气平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就算真来了,这沟壑就是天然的了望台,他们往哪动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支持过去能快上一倍。某种意义上,你这一剑,倒帮泰伦修了道国防工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飞月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爱莉安娜举着酒杯朝她歪头眨眼,飞月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与她轻轻碰了下杯沿,泡沫溅在指尖,凉丝丝的。
20:28,镇中央的临时庆功宴已经热闹起来。
镇里两家餐馆把仅剩的锅碗瓢盆全搬了出来,垒在广场边上,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正清理广场上的碎石和断木,铁锹撞在石头上叮当作响;居民们也没闲着,家里有存粮的抱来粮食,会做饭的撸起袖子就上灶台,连孩子们都提着小篮子,把捡来的野果一股脑倒在木桌上。
刚被临时授勋的副官,正伏在一张木桌上飞快地记帐,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他是在卡美洛斯长大的,打小就跟着父辈守边境,最清楚乡亲们的难处,绝不肯白占大家一分钱的便宜。
致辞环节一到,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拜罕默尔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德罗庭大可汗的将令,青铜兽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这东西一亮相,整个广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连孩子们都跟着尖叫起来。
或许是曾经当过君王的缘故,拜罕默尔的演讲一点都不煽情,却格外有分量。他先是领着所有人悼念阵亡的将士和乡亲,说话时声音很低,广场上连咳嗽声都没有。飞月站在人群后面,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怨怼,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敬畏。
拜罕默尔显然也察觉到了,却没说什么。毕竟再怎么掩饰修辞,那些因为她堕转而失去亲人的人,心里的痛是实打实的,不是一句“功大于过”就能抹平的。
等悼念的环节结束,拜罕默尔侧身让出位置,朝飞月抬了抬下巴。副官立刻上前,高声讲起飞月在关口前的样子,讲她如何独自挡在敌军面前,讲那开天辟地的一剑有多震撼。他说得情真意切,到最后,连之前那些带着怨怼的目光,都慢慢柔和下来。
当副官喊出“为轩辕姑娘鼓掌”时,九成的卡美洛斯人都抬起了手,只不过,掌声没拜罕默尔那阵那么汹涌,喝彩也没拜罕默尔时那般发自肺腑。
飞月站在台边,手指攥着道袍的衣角,第一次觉得这满身的风尘和疲惫,都有了着落——哪怕能看出居民对自己依然有芥蒂,但至少此时此景,已足以让她回想起斩妖除恶的初衷。
随着副官一声“开宴”,庆功宴才算真正开始。烟火“咻”地冲上夜空,炸开一团团金红色的光;人们举着烤肉和烈酒,三三两两地聚在篝火边,很快就有人拉起了手,跳起了卡美洛斯的传统舞蹈。
这舞蹈是从渔作里来的,男人们的动作摹拟着划桨和撒网,刚劲有力;女人们则学着海浪的样子摆动身体,柔美灵动。副官借着酒意喊起了渔号,粗哑的声音刚落,其他男人就跟着应和起来,浑厚的号子声震得空气都在颤,卡美洛斯人终于在战火的间隙里,寻回了片刻的欢腾。
飞月没去凑热闹,独自靠在广场最远的残破墙根下,手里捏着一杯淡酒,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另一只手指尖摩挲道袍上的师门纹绣,两颊因为刚才的酒意泛着绯红,眼神却很清亮,静静望着篝火边欢闹的人群,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怎么不过去凑热闹?”一旁阴暗的角落里,拜罕默尔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飞月回头,拜罕默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拎着一瓶没开封的烈酒,黑色的瓶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在她身边坐下,瓶底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身有过,不足以抵功,实在没脸去凑那份热闹。”飞月浅酌一口酒,语气很轻。“对了,老盖伊到现在还没消息,那些修道院的孤儿,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跟副官交代过了。”拜罕默尔望着篝火,火光在他的蛇瞳里跳跃。“过些日子会让北上去伊尔伊斯卡请兵的士兵顺路护送他们过去。击溃德罗庭是大功一件,伊尔伊斯卡的官员想沾光,就必须答应请兵的事。而且那里有方圆两千里最大的白狼教教堂,接收这些孩子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刻薄:“至于骸婴那破事,本就是威龙为了补战力不得已搞出来的歪门邪道。现在关口被敌人用秽物攻破,副官本来就不认可这破玩意,这下肯定会下禁令,边境的佣兵也不用再干这种缺德事了,算是善恶有报。”
飞月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苦意从舌尖蔓延到喉咙里。她攥着空酒杯,沉声道:“说起来真是可笑,我们本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加害者,现在却要装成拯救者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
她抬眸看向拜罕默尔,眼神里满是疑惑:“我因为是外来人,只信自己人的边境军不肯收我,所以才以雇佣兵的身份帮忙。先生你是亲历过泰伦建国的人,又为什么要做佣兵,守在这边境上?”
“我是血族。”拜罕默尔的声音低了下来,望向篝火的眼神变得幽深,“我们一族,把诺言看得比命还重要。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在这等另一个人的出现。”
他侧头看向飞月,蛇瞳里的光柔和了几分,声音轻得象耳语:“眼下的话,这个人已经出现了……”
“不过在威龙他们曾爷爷辈的时代,我也是泰伦的军人。”他很快移开目光,语气又变得冷淡。“只是现在的泰伦,跟我当年想为之拼命的泰伦,早就不是一回事了。而且恶魔想参军还不被人戳脊梁骨,整个泰达尼亚大陆,也就只有恶喉大裂谷那一带能行。不如说说你,你之所以留在边境,最主要的原因是一路北上把钱花光了吧?上次为了从老盖伊手上救那些孩子,你把家底都掏空了,对不对?”
“是。”飞月没否认,坦然点头,“身为一个连目的地都模糊的异乡人,在这片大陆上没了钱,简直寸步难行。”
“那现在好了。”拜罕默尔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笃定,“作为卡美洛斯的大英雄,副官少说也要发你两千枚卡美洛斯银币。想好之后要去哪了吗?”
“啊?唔!这、这么多的吗?”飞月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飞快地眨了两下,手里的空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我还以为你就是为了这笔钱才拼得那么狠。”拜罕默尔嗤笑一声,慢慢站直身子,走到飞月面前,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号出你的飞剑,跟我去郊外。我给你看个东西。”
“现在吗?”
“废话。走。”
十分钟后,卡美洛斯郊外两公里处的空地上。
夜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有点疼。拜罕默尔握着一柄细长的刺剑,站在十几米外,语气里带着点戏谑:“现在,你应该有很多话要问我了吧?”
拜罕默尔身后十数米,是一长串暴风扬起的烟尘,此刻的他正拿着刺剑,朝飞月打出了一个突刺。
而这个突刺招式……
飞月再熟悉不过。
并非抄袭偷学,因为其标准程度,是飞月这个接近战半吊子做不到的程度。
“出于各种原因,我希望你能只叫我的名·亚伯拉罕,我很讨厌代表着拜罕默尔帝国的这个姓氏。其次——”低垂着双眼,那副蛇瞳死死地咬在了飞月面容之上。拜罕默尔。至于你,轩辕飞月——身为未来的‘第九骑’,向我证明你是否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