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公寓。
不大
一室一厅。
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洒下来。
把门外的寒风和黑夜,都挡在了身后。
侯亮平站在玄关。
脚下的木地板,有些年头了。
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是洗衣液的味道。
侯亮平的鼻子猛地一酸。
这味道,太熟悉了。
十年前,大学的操场上。
林薇身上的白衬衫,就是这个味道。
“随便坐。”
林薇弯腰,拿出一双男士拖鞋。
崭新的。
吊牌还没剪。
侯亮平愣了一下。
林薇象是没看见他的异样。
随手扯掉吊牌,放在他脚边。
“我也没怎么招待过客人。”
“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侯亮平换上鞋。
走进去。
他的目光,一下子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
那是一幅炭笔素描。
线条有些稚嫩。
画纸已经发黄了。
被精心地装裱在相框里。
画的是学校后山的那个破凉亭。
那是大二那年。
他第一次牵她手的地方。
侯亮平的脚步,定住了。
“你……还留着?”
他的嗓子,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哑得厉害。
林薇正在倒水。
闻言,手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声音很轻。
“有些东西,舍不得扔。”
“就象有些人,忘不掉。”
这句话。
象一根极细的钢针。
毫无阻碍地,扎进了侯亮平心里最软的那块肉。
他不敢接话。
只能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很快。
林薇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几碟小菜。
油炸花生米。
凉拌豆腐皮。
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酱牛肉。
都是那种最家常,最不起眼的下酒菜。
“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
林薇把盘子放下。
“都是凭着以前的记忆弄的。”
“那时候穷。”
“只能请你吃这些。”
侯亮平看着那些菜。
视线有些模糊。
变了?
这几年,他吃过多少山珍海味。
参加过多少高端饭局。
可从来没有哪顿饭。
能让他象现在这样,喉咙发紧。
林薇拿出了那瓶酒。
绿色的玻璃瓶。
红色的商标。
竹叶青。
瓶口的封纸都有点脆了。
“我爸留下的。”
“一直没舍得喝。”
“今天,便宜你了。”
她笑着,拧开了瓶盖。
一股带着药香的甜味,飘了出来。
两个玻璃杯。
倒满。
酒液呈金黄色。
像琥珀。
林薇举起杯子。
看着侯亮平。
眼神里,有一汪水在晃动。
“亮平。”
“敬我们。”
“敬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杯子轻轻碰到一起。
“叮。”
脆响。
侯亮平仰起头。
一口闷了下去。
辣。
甜。
苦。
五味杂陈,顺着食道烧进了胃里。
“记得有一年冬天吗?”
林薇又给他倒上一杯。
她的脸颊,因为酒精,泛起了一抹酡红。
“我发高烧。”
“宿舍楼锁门了。”
“你背着我。”
“从二楼翻下来。”
“大雪天,跑了三公里去医院。”
侯亮平握着酒杯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着头。
不敢看她的眼睛。
“记得。”
他声音很低。
“那时候,你傻得可爱。”
林薇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
“为了给我买个生日礼物。”
“你啃了一个月的馒头咸菜。”
“最后买了条围巾。”
“红色的。”
“那围巾,我现在每年冬天还会拿出来戴。”
她说着说着。
笑了。
笑着笑着。
眼圈红了。
“那时候的你。”
“多好啊。”
“眼睛里有光。”
“你说你要当大英雄。”
“你说你要守护正义。”
“你说……你要一辈子对我好。”
侯亮平的防线,在这温柔的回忆杀里。
寸寸崩塌。
那个曾经纯粹、热血、虽然贫穷但快乐的自己。
和现在这个落魄、虚伪、众叛亲离的自己。
重叠在一起。
撕扯着他的灵魂。
“亮平。”
林薇突然凑近了一些。
一股幽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
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怨。
“你说。”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
看着她。
“报应?”
“是啊。”
林薇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
“我有时候就在想。”
“你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
“为什么现在会这么不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针对你?”
她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顿。
“会不会是因为……”
“你当年伤我伤得太深了。”
“连老天爷……都在惩罚你?”
轰!
这句话。
象一道惊雷,在他的天灵盖上炸响。
惩罚。
原来如此。
这就是答案吗?
他所有的失败。
所有的屈辱。
不是因为他不努力。
也不是因为对手太强。
是因为他有罪!
他背叛了爱情。
背叛了初心。
背叛了眼前这个最好的女人。
这是他的业障!
巨大的愧疚感,像决堤的洪水。
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小薇……”
侯亮平的声音,破碎了。
他抓起酒瓶。
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打湿了衣襟。
“我对不起你!”
“我是个混蛋!”
“是我瞎了眼!”
“是我遭报应了!”
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
象一只受伤的虾米。
林薇看着他。
两行清泪。
恰到好处地,从脸颊滑落。
“别说了……”
“我不怪你。”
“真的。”
“我就是……就是看着你现在这样。”
“我心疼。”
她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着侯亮平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指尖微凉。
侯亮平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
他看到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那么美。
那么凄楚。
这是世界上唯一还肯心疼他的女人。
一种强烈的冲动。
混合着酒精和愧疚。
在他的血管里燃烧。
他颤斗着伸出手。
想要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想要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
“别哭……”
他的手,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脸颊。
……
就在两人头顶的斜上方。
客厅的书架里。
一个不起眼的各种装饰摆件中。
一只招财猫的眼睛里。
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冷光。
那是针孔摄象头的反光。
……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指挥车里。
祁同伟正坐在监控屏前。
屏幕上的画面,高清,稳定。
将公寓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每一滴眼泪。
每一个颤斗的动作。
甚至侯亮平那悔恨交加的表情。
都被完美地捕捉。
祁同伟手里夹着雪茄。
他拿起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
声音里,透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漠。
“老板。”
“猴子,心理防线崩了。”
“已经入局。”
“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