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端着茶杯,站在窗前。
窗外,京州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他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热。
他需要这种灼热感,来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安。
茶杯被重重放在红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毅。
这个名字,象一颗正在急速膨胀的星体,光芒万丈。
他的能量,他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沙瑞金最初的预期。
“一一六”事件的处理,堪称完美。
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汉东最桀骜的商界女枭高小琴俯首称臣。
兵不血刃,就让京州最强硬的“gdp书记”李达康彻底沦为附庸。
现在,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几乎只剩下李毅一个人的声音。
这,不是沙瑞金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却又绝对忠诚,只听命于他沙瑞金的刀。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内线。
“国富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很快就到了。
他看到沙瑞金面前那只空了的茶杯,和紧锁的眉头。
他知道,有大事要谈了。
沙瑞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茶香在空气中弥漫。
“国富啊,李毅同志能力很强。”
沙瑞金开口,声音深沉,象一口古井。
“但现在汉东的政法系统,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
田国富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李达康也是一员猛将,但性格太刚,过刚易折。”
他接着沙瑞金的话说下去。
“京州那摊子事,也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去看着。”
沙瑞金放下茶杯。
“我有个想法。”
“把京州现在那个纪委书记换了。”
田国富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们需要一把‘尖刀’。”
“一把不畏强权,只认党性的刀,插进京州去。”
田国富明白了。
书记这是要同时敲打李毅和李达康了。
用一颗自己的棋子,在京州那块已经被李毅和李达康瓜分的地盘上,重新划定势力范围。
这个人选,必须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一个谁也啃不动,谁也拉拢不了的人。
“好,我同意。”田国富表态。
沙瑞金看着他。
“那你们纪委好好想想,派谁去比较合适。”
田国富做出沉思的模样。
“这我们可得认真地想一想,因为毕竟是李毅同志和李达康同志嘛。”
沙瑞金笑了。
“我替你想了一个,你会同意的。”
田国富抬起眼。
“谁呀?”
“你很欣赏他。”
“你知道我欣赏谁呀?”田国富反问。
沙瑞金靠在椅背上,象是稳操胜券的棋手。
“你极力推荐的,最近刚破格提拔的。”
田国富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一个在汉东官场,以不懂变通、一根筋着称的“老黄牛”。
“吕州易学习同志。”
沙瑞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他。”
两人相视一笑。
一桩足以影响汉东未来政治格局的人事任命,就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被敲定了。
消息象风一样,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迅速传了出去。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刚签完一份文档,秘书小金就敲门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
“书记,刚得到的消息……”
“省里,可能要动京州的纪委书记。”
李达康抬起头,没什么反应。
那个纪委书记本就是个和稀泥的角色,换了也好。
小金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
“接替的人选,可能是……吕州市的,易学习。”
李达康捏着钢笔的手,骤然停住。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能闻到空气中,自己因为烦躁而点燃的那支香烟,燃烧出的愤怒味道。
他的耳边,仿佛能听到沙瑞金和李毅两人合谋的笑声。
易学习!
那个和他搭过班子,却因为性格原因和替他背锅的缘故,被死死压了二十年的老搭档!
沙瑞金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李达康被李毅压得还不够狠,再给他派一个监督员?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李毅和沙瑞金联手,要将他彻底架空?
他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里。
怒火,无处发泄。
……
省委家属院,高育良的书房。
一盘下到一半的围棋,摆在桌上。
黑子大龙被白子重重围困,只剩一口气。
高育良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没有落下。
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枚夹在指间的棋子,被他捏得越来越紧。
易学习。
这步棋,太刁钻了。
高育良看不透。
他看不透这是沙瑞金对李毅的敲打,还是沙李二人联手,对李达康的最后一击。
他更看不透,面对这步棋,那个年轻人,又会如何应对。
是强硬地顶回去,还是会顺水推舟,另有图谋?
他看着棋盘,第一次感觉到,汉东这盘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
汉东省委常委会,如期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
所有常委都到齐了,正襟危坐。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那个最年轻的身影。
李毅。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态从容,正在低头看一份文档。
仿佛对周遭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会议按流程进行。
前面的几个议题,都波澜不惊地通过了。
终于。
轮到了最后一个议题。
人事任命。
沙瑞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
“同志们,京州是我们的省会,是汉东的脸面。”
“达康同志抓经济的能力很强,但纪检监督工作,是块短板。”
他象没有看到李达康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所以我提议,由吕州市代市长易学习同志,调任京州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沙瑞金特意加重了语气。
“易学习同志党性强,原则硬,作风正派。”
他目光转向李达康,意有所指。
“我想,他是监督我们这位‘gdp书记’的最佳人选。”
话音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象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射向了李毅。
这已经不是暗示。
这是明牌。
是在李毅刚刚打下的京州地盘里,硬生生楔进一根钉子。
是一把手对一个强势崛起的下属,发起的正面敲打。
几个常委的眼神开始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要顶起来了。”
“沙书记这是要立威啊。”
“李达康脸都黑了,这易学习是他的老对头,沙书记这一手,一石二鸟。”
“高书记倒是稳坐钓鱼台,乐得看他们斗。”
“这个任命要是通不过,沙书记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下握紧。
他准备开口。
他要用“京州领导班子需要稳定,不宜频繁调动”这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顶回去。
然而,他刚要张嘴。
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身影,站了起来。
是李毅。
他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举起了手。
全场皆惊!
李毅没有看任何人。
他径直走到会场中央,面向所有人。
声音洪亮,充满了饱满的热情。
“我完全拥护沙书记的提议!”
“而且我认为,这个提议提得非常及时,非常英明!”
这番话,让喧嚣的内心世界瞬间寂静。
李达康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高育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不解。
就连沙瑞金,那张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李毅象是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
他继续用一种无可辩驳的语调,慷慨陈词。
“易学习同志是谁?”
他自问自答,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他是我们汉东干部队伍里的一面旗帜!”
“是我们所有党员干部都应该学习的榜样!”
“二十年扎根基层,兢兢业业,两袖清风!”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李达康那张铁青的脸。
“这样的好同志,这样的硬骨头,这样的老黄牛!”
“放到京州这个最重要的岗位上,难道不是对我们京州工作的最大支持吗?”
他把调门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直接站在了政治正确的制高点上。
任何反对意见,在这样的盛赞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那么自私。
那么上不了台面。
李毅的话还在继续。
“我不仅同意,我还要提议!”
他对着沙瑞金的方向,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们政法系统,要全力支持易学习同志的工作!”
“要给他配最强的兵,给他最大的授权!”
“要让这把反腐倡廉的利剑,在京州的上空,高高悬挂!”
他一字一顿,声音响彻会场。
“要让那些心存侥幸的腐败分子,闻风丧胆!”
这一番话说完。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李达康张着嘴,那句“保持班子稳定”的说辞,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现在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就等于是在公开反对反腐,反对廉政。
就等于是在公然保护那些“心存侥幸的腐败分子”。
这个帽子,他戴不起。
他的脸,憋得发紫。
高育良看着李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权谋算计,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幼稚得可笑。
这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无法破解的阳谋!
李毅不仅接下了沙瑞金的招。
他还反手柄这把刀,从沙瑞金手里夺了过来,变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
京州的纪委书记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掌控这把刀。
而他李毅,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沙瑞金看着会场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人。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他想用易学习来制衡李毅。
结果,李毅却把易学习的到来,变成了他自己巩固权力,整肃京州官场的最佳借口。
这盘棋,他还没落子,就已经输了。
最终。
沙瑞金那张沉稳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他带头鼓起了掌。
“好!”
“李毅同志的觉悟很高啊!”
“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
随着他的掌声。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却又不得不响起的掌声。
在李毅的“全力支持”下。
易学习的任命,被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
李毅走过李达康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
他侧过头,对着李达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让李达康从头凉到脚。
他知道。
从易学习踏入京州的那一刻起。
他李达康这位市委书记,将被彻底架空。
他将成为京州名义上的“一把手”,和实际上的“看守者”。
而真正的权力,将牢牢地掌握在李毅和那个叫易学习的“老黄牛”手中。
李毅走出会议室。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身后。
是汉东官场那一张张复杂、惊惧、又充满敬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