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电视台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当天晚上的《汉东新闻》,头条便是李毅在省委门口,用证据打脸“关系户”的报道。
李毅那冷静、强势、不容置疑的形象,通过电视信号,传遍了汉东的千家万户。
省检察院,那间几乎成了侯亮平囚笼的临时办公室里。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灰败。
他看到了。
他全都看到了。
陈岩石,那个被他视为最后希望的老革命,象个小丑一样,被李毅用最残酷的方式,公开处刑。
李毅,那个在他眼中一手遮天的“保护伞”,此刻却被媒体塑造成了新的“人民卫士”。
黑与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倒。
侯亮平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
他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剧烈地咳嗽起来。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他的脸。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满脸憔??悴,狼狈不堪的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原则,在他看来,都成了笑话。
按程序办案?对方直接架空。
寻求舆论支持?对方反手就办成了一场个人政绩秀。
搬出老前辈?对方当着全省的面,将老前辈的脸面撕得粉碎。
这个男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侯亮平象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他不甘心。
他绝不甘心!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一张他从未想过要动用的,属于他自己的“通天”底牌。
他抓起手机,用颤斗的手指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老公?”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钟小艾温柔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侯亮平再也绷不住了。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小艾……”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在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汉东的水,太深了!太黑了!”
侯亮平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这里有个叫李毅的政法委书记,他就是汉东最大的保护伞!他打压异己……我手持最高检的命令,却被他处处掣肘!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小艾,他这是在对抗中央!他这是在动摇国本啊!”
他将李毅描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巨贪酷吏。
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孤军奋战的悲情英雄。
钟小艾听着丈夫的哭诉,心都碎了,眼泪直流。
“亮平,你别急,你别怕。你等着,我……我去找我爸!”
挂断电话,钟小艾擦干眼泪,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直通中南海的红色专线。
电话那头,是她的父亲,钟振国。
“爸……”
钟小艾将侯亮平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钟振国静静地听着,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毅。
裴一泓的女婿。
裴家那颗最扎眼的新星。
他对这个年轻人,本就心存警剔。
如今,竟然欺负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婿头上。
无论是出于父亲对女婿的爱护,还是出于一个政治派系对另一个新兴势力的敲打与试探,他都决定,要亲自过问一下了。
“我知道了。”
钟振国放下电话,声音沉稳。
他沉思片刻,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直接拨通了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的专线。
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正在灯下看一份关于汉东未来五年经济规划的报告。
桌上的红色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接起,语气不卑不亢。
“钟书记,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钟振国那平稳却充满压迫感的声音。
“瑞金同志啊,最近工作很忙吧。”
“听说,最高检派了一个专案组,去你们汉东了?”
沙瑞金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但他脸上波澜不惊。
“是的,钟书记,侯亮平同志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
“哦?”
钟振国拖长了语调。
“我怎么听说,亮平同志在你们那儿,工作开展得不是很顺利啊。”
“最高检的专案组,到了地方上,怎么连案子都接触不到呢?”
“瑞金同志,办案,还是要讲程序的嘛。”
“我们党内,更要讲政治规矩。不能因为地方情况复杂,就架空中央部委的同志,搞自己的一言堂嘛。”
话语温和,分量却重。
沙瑞金终于笑了,笑容里意味深长。
他知道,这既是敲打,也是试探。
试探他这位“空降”书记,在汉东这片复杂的土地上,究竟是选择随波逐流,还是真的能掌控局面。
“钟书记关心汉东的工作,我代表省委表示感谢。”
沙瑞金的声音依旧沉稳。
“汉东的情况确实复杂,所以我们才更要稳扎稳打,不能出一点乱子。”
“至于亮平同志的工作,省委会全力支持,确保一切工作都在规矩和程序内进行。”
“请您放心,汉东,乱不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尊重,也暗示了地方的自主权。
挂断电话,沙瑞金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立刻叫李毅过来,而是静静地又喝了一杯茶。
他知道,钟振国的电话只是前奏,好戏还在后头。
李毅这把刀,他用得顺手,但也想看看,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背后的铸剑师,又有多大的能量。
他这是在等。
等李毅的反应。
或者说,等李毅背后那个人的反应。
果然,没过多久,他的秘书敲门进来,低声报告。
“书记,李毅同志来了,说有工作想向您汇报。”
沙瑞金点点头。
“让他进来。”
李毅走进办公室时,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沙瑞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
“李毅同志,来得正好,我刚接了一个京城来的电话。”
他将钟振国的话,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些带有压迫感的语气。
说完,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毅。
“钟书记对我们的工作,很‘关心’啊。”
“侯亮平同志这张牌,看来比我们想的,要重一些。”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提醒,象是在和一位平等的盟友,分析棋局。
李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知道,沙瑞金这是在看他的底牌。
他没有多说。
只是当着沙瑞金的面,拿起了沙书记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不紧不慢地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
李毅的语气,象是在跟家人闲聊。
“爸,钟书记好象对汉东的工作,有些不同看法。”
电话那头,裴一泓的声音传来,只有一个字。
“等。”
李毅挂断电话,将话筒轻轻放回原位。
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热气,神情自若。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安静。
沙瑞金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急,他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李毅,象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对弈。
不到五分钟。
沙瑞金办公室里那部级别更高,通常只有在最高层会议时才会启用的红色电话,骤然响起!
那铃声沉稳而有力,仿佛直接敲击在权力的心脏上。
沙瑞金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底牌”被翻开了。
他从容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比钟振国更加沉稳,更加威严的声音。
一个他只在新闻联播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瑞金同志啊,”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气度,“汉东的问题复杂,要充分信任地方同志嘛。”
“李毅这个同志,年轻有为,要多支持。”
“不要被一些杂音干扰了工作的大方向。”
沙瑞金握着话筒,站直了身体,沉声应道。
“是!我明白了!请首长放心!”
电话挂断。
沙瑞金再看向李毅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欣赏和试探,那么现在,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与联盟既成的默契。
他没有忌惮,更没有恐惧。
因为他沙瑞金自己,也不是毫无背景的孤臣。
他需要的,正是一个像李毅这样背景通天、手段凌厉的盟友,来帮他彻底撬动汉东这块铁板。
侯亮平和他背后的钟家,不过是他们联手要搬开的第一块绊脚石而已。
“看来,我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沙瑞金重新坐下,脸上露出真正的笑容,他举起茶杯,向李毅示意。
李毅微微一笑,端起茶杯,与他的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沙瑞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李毅这个组合,才是汉东真正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