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和身后的护卫们,顺着小郡主的手指看去。
然后,集体陷入了沉默。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瘦得皮包骨,毛掉得七七八八,光秃秃的皮肤上还带着点点霉斑,缩在笼子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丑鸡。
那鸡看着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
福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再三确认,小郡主指的,确实是那只丑到人神共愤的秃毛鸡,而不是摊位上别的什么东西。
“小郡主,这……这个……”福伯的舌头都打了结,他实在无法将“亮晶晶”这个词,和眼前这只丑东西联系起来。
“要!”岁岁生怕他们不买,小手死死扒着笼子,又重复了一遍,“要这个!”
福伯还能说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那摊贩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福伯这群人不象穷人的打扮,又看了看那只快死的鸡,有气无力地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文钱。”
他声音沙哑,“爱要不要,活不过今晚。”
福伯:“……”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递了过去。
一名护卫上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笼子的顶端,将它提了起来,仿佛那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岁岁一看,立刻不干了。
她张开小手,跑到护卫面前,踮起脚尖。
“岁岁抱!”
护卫一脸为难地看着福伯。
福伯能怎么办?他只能苦着脸点头。
护卫认命地将笼子递给了岁岁。
那破旧的铁笼子又脏又沉,岁岁抱了个满怀,小脸都被笼子上的铁锈蹭花了,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抱着这个新得的“宝贝”,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一行人不再停留,迅速返回王府。
……
马车刚在王府门口停稳,就见一道高大魁悟的身影,正焦急地等在门前。
是陆震。
他一听说女儿回来了,连孙神医嘱咐的午睡都顾不上,亲自迎了出来。
“岁岁!”
陆震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准备给女儿一个爱的抱抱。
“今天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他的话,在看清女儿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时,戛然而止。
陆震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凝固。
他看着那个锈迹斑斑的笼子,看着笼子里那只丑陋不堪、散发着一股怪味、还在微微哆嗦的秃毛鸡。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从他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这几天,为了给女儿找一只配得上她的“神鸡”,搅得满城风雨,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
结果呢?
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闺女,竟然从外面捡回来这么一个……一个连他家厨房烧火用的引柴,都比它看着顺眼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陆震的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他一把从岁岁怀里,将那只笼子夺了过来,提在手里,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这么丑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他转身,就要将笼子扔给旁边的下人。
“扔了!立刻给本王扔出去!”
岁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又看了看爹爹那张愤怒的脸。
她的小嘴一瘪。
下一秒。
“哇——!!!”
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嚎,猛地在王府门口炸开。
豆大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岁岁的大眼睛里滚滚而下。
她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不扔!”
她哭喊着,整个人象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陆震那条比她腰还粗的大腿。
“是岁岁的亮晶晶!爹爹是坏人!坏爹爹!”
这是岁岁来到王府后,第一次对人发脾气。
对方还是把她宠上天的亲爹。
陆震当场就懵了。
他提着笼子,僵在原地。
他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的女儿,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他征战沙场半生,面对过千军万马,也面对过最狡猾的敌人,何曾有过半分退缩?
可现在,女儿的眼泪,就象是烧红的铁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又象是最锋利的刀子,把他那颗老父亲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岁岁不哭……爹爹……爹爹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弯腰去哄,可手里的笼子还没扔,他又拉不下那个脸。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沉婉和陆家三兄弟听到哭声,也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时,全都惊呆了。
“爹!您干什么呢!”陆烽火第一个叫了起来,他看着哭得快要抽过去的妹妹,眼睛都红了,“您居然把妹妹弄哭了?!”
陆从寒和陆云舟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沉婉更是心疼得不行,快步跑过去,一把将岁岁从地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柔声哄着。
“我的心肝不哭,怎么了这是,告诉娘亲。”
岁岁抽抽搭搭地,伸出小手指着陆震手里的笼子,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爹爹……坏……要扔掉……扔掉岁岁的……”
她一边哭,一边努力地想着,要给自己的宝贝取个名字。
有了名字,爹爹就不能随便扔掉了!
她的小脑袋里灵光一闪,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浓浓的哭腔,大声宣布:
“它叫凤啾啾!不许欺负凤啾啾!”
她死死地护住沉婉怀里的那个方向,仿佛那是她最重要的领地,谁敢碰一下,她就跟谁拼命。
凤啾啾?
陆震听到这个名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凤?就这德行,叫秃毛鸡都抬举它了!
可他看着在妻子怀里哭得一抽一抽,还在用愤怒的小眼神瞪着自己的女儿,全家人,包括府门口所有闻声而来的下人,都用一种谴责的、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他。
陆震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他,大雍战神,北境的守护神,平生第一次,在一场“战争”中,败得如此彻底。
败给了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
和一只名叫“凤啾啾”的秃毛鸡。
良久。
陆震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