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地牢,位于府邸最偏僻的西北角,深藏于地下三丈。这里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徽菌与陈年血腥味的潮气,冰冷刺骨。
“哗啦——”
刺客被一盆冰冷的盐水当头浇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两条粗大的铁链吊在半空,手脚筋脉尽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地牢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火苗在阴冷的风中跳跃,将墙壁上斑驳的血迹映照得如同活物。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青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正是镇北王府那个传说中已经废了的大公子,陆从寒。
刺客的眼中,充满了不屑与轻篾。他身为赵丞相麾下最顶尖的死士,死在他手下的高手不知凡几,如今竟栽在了一个残废之人的手上,而且还是因为一颗该死的弹珠。
“咳……咳咳……”他吐出一口血沫,露出一口被染红的牙,声音嘶哑而猖狂,“镇北王府的大公子?一个废人,也配审问我?有种就给个痛快!”
陆从寒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看刺客一眼。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他从轮椅侧面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柄不过三寸长的小刀。
刀身狭长,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灯火下,闪动着一点摄人心魄的寒芒。
他将小刀放在手中把玩着,平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谁派你来的?”
“哈!想知道?下辈子吧!”刺客狂笑。
陆从寒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妹妹很怕吵。”他淡淡道,“她要是被你的叫声惊醒了,我会很难过。”
刺客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话音未落。
陆从寒手腕一动。
那柄在他指尖跳跃的小刀,骤然化作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银色电光,脱手飞出!
“咻——!”
刺客只觉得耳边一凉,一股剧痛瞬间袭来。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只看见一截血淋淋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在不远处的积水中。
是他的耳朵。
刺客疼得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脸上的轻篾与狂傲,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恐。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切下了一块无关紧要的死肉。
陆从寒再次拿出那块白色的丝帕,仔仔细细地,将刀刃上沾染的血迹,一寸寸擦拭干净。
他做完这一切,才再次发问,语调和刚才没有任何变化。
“谁派你来的?”
刺客咬紧了牙关,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死士的尊严和长久以来的残酷训练,让他拒绝开口。
陆从寒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唉。”
他身后的暗卫,会意地捧上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陆从寒打开了盒子。
“咔哒。”
盒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件型状各异的、闪铄着幽冷寒光的金属工具。有细长的钩子,有带锯齿的钳子,还有一些根本看不出用途的、造型诡异的玩意儿。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就慢慢玩。”
陆从寒从盒子里,拿起了一把小巧的、如同鹰爪般的铁钩。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点点……把你拆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间密不透风的地牢,变成了人间炼狱。
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断断续续地响起,又被厚重的石墙死死地压制住。
陆从寒的手段,远超刺客对这个世界所有酷刑的想象。
他不伤及性命,却能用最精准的手法,带来最极致的痛苦,和精神上最彻底的崩溃。
他仿佛不是在审讯,而是在进行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只不过他的目的,是肢解一个人的意志。
“咔嚓!”
又一根手指,被硬生生地向后掰断。
刺客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啊——!!”他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斗,“我说!我说!别……别再碰我了!”
“是丞相府!”
“是赵丞相派我来的!”
陆从寒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将那把带血的鹰爪钩,随意地丢回了盒子里,用丝帕擦了擦手,追问道。
“信物,证据。”
“没有……没有……”刺客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哭腔,“我们都是单线联系……每次都是他主动找我……没有任何能直接指证他的东西……”
问完了。
陆从寒眼中最后一点兴趣也消失了,那双冰冷的眼眸,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死寂。
他对着身后的暗卫,挥了挥手。
“处理掉。”
……
天色微明。
晨曦的第一缕光,通过窗棂,照亮了卧房内的尘埃。
房门被推开,陆从寒驱动着轮椅,无声地滑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但那张冰封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卧房内,陆震已经能在沉婉的搀扶下,靠着床头坐起。孙神医为他检查过身体后,又嘱咐了几句,便被福伯恭躬敬敬地送了出去。
陆从寒来到床前,将地牢里的审讯结果,一五一十地,毫无遗漏地,告诉了陆震。
当“赵越”这两个字,从陆从寒的口中吐出时。
“砰——!!!”
一声巨响!
陆震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身侧的床沿上!
一股恐怖至极的杀意,如同火山爆发,从他身上轰然炸开,瞬间充斥了整个卧房!
“赵越!”
陆震的双目,在刹那间变得赤红,里面是压抑的怒火与恨意。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挣扎着就要从床上下来。
“烽火!”他对着站在一旁的陆烽火,发出一声怒吼,“去,把本王的破虏枪拿来!传令下去,召集府中所有护卫,今日,本王要踏平丞相府!”
陆烽火被父亲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杀气所感染,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想也不想,大吼一声。
“是!”
说罢,他转身就要去兵器库取枪。
“父亲,不可!”
一个清润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陆云舟一步上前,拦住了冲动的陆烽火,同时挡在了陆震的床前。
陆震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向自己的二儿子。
“老二,你敢拦我?”
那股骇人的威压,足以让心志不坚的人当场跪下。
陆云舟却迎着父亲的目光,不退半步。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开口分析道:“父亲息怒。此刻动手,正中赵越下怀。”
他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和一脸焦急的母亲,条理清淅地指出。
“其一,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刺客的口供,在朝堂上做不得数。我们若贸然杀上丞相府,在陛下的眼里,便是拥兵自重,无君无父的谋逆之举!”
“其二,您刚刚苏醒,身体亏空严重,孙神医说了,三个月内不可动武。您此时若强行动手,只会让陛下和满朝文武,抓住您桀骜不驯的把柄,更会伤及您的身体根本!”
“其三,赵越老奸巨猾,他敢派死士来,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陆云舟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陆震那燃烧的怒火之上。
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是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意行事的镇北王了。他昏迷两年,朝堂格局早已不同。
可胸中的那股杀意与恨意,却没有减少分毫。
他嘶哑着嗓子,不甘地问道:“那便算了?本王这两年躺在床上的罪,从寒断了的腿,就这么白受了?”
陆云舟看着父亲眼中的不甘,他微微躬身,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森然寒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父亲,赵越欠我们王府的,欠大哥的,欠您的,孩儿会让他连本带利,千倍百倍地,亲自讨回来。”
“但不是现在。”
“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一击,便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陆震看着自己这个一向体弱多病的二儿子,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智计与毫不掩饰的狠厉,胸中翻腾的怒火,终于缓缓平息。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最终,他看着陆云舟,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