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此时,那名被陆从寒废了手脚筋的刺客,不甘就此被擒,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试图在地上翻滚挣扎。
“吼——!”
这声嘶吼,如同一盆冰水,将卧房内刚刚升腾起的温情与狂喜,浇了个透心凉。
陆震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凝固。
他那双刚刚还盛满初为人父的笨拙柔情的眼眸,猛地一转,落在了地上那个不断扭动的黑影身上。
仅仅是一个眼神
整个卧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不再有丝毫的温情,不再有半分的茫然。
那是一双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眼睛。
那里面,只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与杀伐。
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等待被切割的肉。
原本还在疯狂嘶吼的黑衣刺客,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斗起来,竟是连动弹的勇气都失去了。
恐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陆震没有理会自己虚弱至极的身体,他靠着床头,缓缓坐直了些。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声音却中气十足。
这是他苏醒之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给本王拿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刺客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留活口!”
“本王要亲自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本王死!”
陆烽火和一众王府护卫,如同被当头棒喝,瞬间从王爷苏醒的巨大喜悦中惊醒过来。
他们这才想起,今夜,是一场未遂的刺杀!
“是!”
陆烽火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脸上的泪痕未干,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他与几名护卫一拥而上,根本不理会刺客的挣扎,用浸了水的牛筋绳,将他捆得如同一只粽子,又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拖下去!严加看管!”
刺客被两名护卫架着,像拖一条死狗般,从破碎的房门拖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卧房内的血腥气还未散去,气氛依旧紧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福伯那带着哭腔的公鸭嗓,火急火燎地传了进来。
紧接着,他扶着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冲进了卧房。
正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赶来查看药效的孙神医。
孙神医一脚踏进门坎,本来还想抱怨几句,可当他看到屋内的狼借,以及床上那个……那个虽然面色苍白,但却真的坐直了身体,正冷冷看着他的男人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这……”
孙神医指着陆震,手指抖得如同筛糠,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来确认药效的吗?
药效呢?
这哪是确认药效!这人直接就醒了!还坐起来了!
下一刻,孙神医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一把推开福伯,三步并作两步,如同一阵风般冲到了床边。
他完全无视了什么君臣之礼,一把就抓住了陆震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腕,两根手指闪电般地搭了上去。
闭目,凝神,诊脉。
整个卧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孙神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只见他的表情,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经历了数次剧烈的变化。
先是触及脉搏时的震惊。
随即是探查到毒素彻底清除后的狂喜。
然后,是感受到那股霸道纯阳的药力,与神魂完美融合的不可思议。
最后,他所有的表情,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震撼。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正抱着娘亲大腿,小手还抓着一颗琉璃弹珠,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奶娃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又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仙。
良久,孙神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松开手,站直身体,对着同样紧张万分的沉婉和陆家三兄弟,郑重其事地拱手,躬身。
“王妃,三位公子,大喜啊!”
“王爷体内的奇毒,已然被龙须草的神力彻底清除!神魂稳固归位,再无性命之忧!”
“轰——”
这一句话,比之前陆震开口说话,还要让人心安。
沉婉的身体晃了晃,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两年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安宁的笑容。陆烽火和陆云舟也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是!”孙神医话锋一转,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王爷昏迷两年,身体亏空极其严重,就如同一口被彻底抽干了的池塘。想要恢复到巅峰时期,绝非一日之功。”
他看着陆震,沉声告诫。
“老夫会开个方子,用大量珍稀药材,为您慢慢填补亏空。但接下来的三个月,王爷您必须静养,绝对不能动用内力,更不能与人动手!否则,一旦伤及根本,便会留下永久的损伤,再难复原!”
然而,床榻上的陆震,听完这番话,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孙神医对自己身体的警告。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径直越过众人,落在了长子陆从寒的身上。
“从寒,人交给你。”
“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是谁动的手!”
陆从寒那张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对着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一句多馀的话。
他驱动轮椅,转身。两名一直隐在阴影中、如同鬼魅般的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仆三人,就这么毫不尤豫地,朝着关押着刺客的王府地牢方向而去。
那远去的背影,明明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之人,却偏偏透着一股让整个院落都为之胆寒的森然血气。
直到陆从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卧房内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陆震的视线,终于从门外收回。
他缓缓转过头。
那股足以让百战精兵都为之胆寒的骇人杀气,在接触到那个正抱着娘亲大腿,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的小奶娃时,如同春日里的冰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眼中的杀伐与铁血,化为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柔情。
他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看着她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这就是……他的女儿。
救了他性命的,女儿。
陆震粗糙的大手,在锦被上蹭了蹭,仿佛想擦去手上那看不见的血腥气。
他对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伸出了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斗的手。
“闺女,过来。”
他的声音,嘶哑,却温柔到了极点。
“让爹爹……再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