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坐在虎背上,感觉自己象是在做一场荒诞至极的梦。
身下的虎背宽阔而平稳,斑烂的皮毛柔软,随着猛虎的动作微微起伏,竟没有丝毫颠簸。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岁岁坐在他前面,两只小手抓着老虎颈部厚实的皮毛,小短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自己编的歌谣,开心得象一只刚偷吃到糖的小麻雀。
“大猫猫,你好高呀!”
“我们飞起来了吗?”
猛虎对她的称呼没有任何不满,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回应。它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可它只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四肢猛地发力。
“噌!”
萧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强大的力量托着他们拔地而起。
那头猛虎竟以后足蹬踏岩壁,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黄色的闪电,沿着那近乎垂直的、他们之前九死一生才爬下来的岩壁,向上飞速跳跃。
它的四爪如同长了钩子,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地踩在微小的凸起上,身形矫健如飞,如履平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萧承下意识地用自己还能动的手臂,将身前的岁岁抱得更紧了些。
他看着下方迅速缩小的平台,和那深不见底的云雾深渊,再回想他们之前手脚并用、步步惊心的下降,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刷着他刚刚经历过重塑的世界观。
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便回到了之前的悬崖顶端。
……
与此同时,山脉的外围。
“岁岁——!”
“小郡主——!”
“萧承——!”
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惊起了林中无数飞鸟。
镇北王府的护卫队已经分成了三路,从山脚开始,向着山林深处一寸寸地梳理过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焦急。
队伍的最前方,陆烽火一马当先。他双眼布满血丝,象一头被激怒的猎豹,在崎岖的山林间疯狂穿行。灌木的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却毫不在意。
悔恨与自责,象两把淬火的钢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多嘴,跟那个小哑巴吹嘘什么东山密林,什么龙须草,岁岁怎么会想到自己跑出来!
那个傻丫头,她才三岁半!
那个小哑巴,也才五岁!
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深山里,能活过一个时辰吗?
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陆烽火的心就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岁岁!三哥来找你了!你回个话啊!”他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在他身后不远处,陆云舟骑在马上,平日里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此刻却绷得没有一丝弧度,嘴唇紧抿,颜色发白。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试图从任何蛛丝马迹中,找出两个孩子可能走过的方向。
可山林广袤,何其艰难。
队伍的最后方,陆从寒一言不发。
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森然的气息,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如果岁岁出了任何意外……
“吼——!!!”
一声石破天惊的虎啸,毫无征兆地从山林深处传来!
那啸声,充满了原始的、狂暴的威压,仿佛一位君王在宣告自己的领地。整个山林,都在这声咆哮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住了。
护卫们握着刀柄的手,瞬间收紧。
“虎……是老虎……”一个年轻的护卫,声音都在发颤。
陆烽火冲在最前面的身形,猛地僵住。
陆云舟的身体,在马背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扶住马鞍,才没有摔下去。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住。
陆烽火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虎……
这片林子里,真的有虎!
“保护少爷!”
“结阵!快结阵!”
护卫们瞬间反应过来,他们迅速收缩阵型,将三位少爷团团护在中央,一柄柄雪亮的长刀,对准了虎啸声传来的方向。
队伍在紧张的气氛中,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那片传出虎啸的密林靠近。
他们穿过最后一丛茂密的灌木。
眼前的景象,壑然开朗。
那是一片林中的空地。
然后,所有的人,包括三位见多识广、心性坚韧的王府少爷,都在那一瞬间,集体石化。
他们脸上的焦急、愤怒、恐惧、绝望……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了一种近乎于痴呆的、空白的表情。
只见空地的中央。
一头体型庞大到堪称恐怖的猛虎,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它额头的“王”字漆黑如墨,黄褐色的兽瞳闪着幽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王者之气。
光是看着,就足以让普通人肝胆俱裂。
然而,就是在这头足以让千军辟易的猛兽背上……
他们那个只有三岁半的、全家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宝贝妹妹,正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
她的小屁股下面,是百兽之王宽阔厚实的脊背。
她怀里抱着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布包,小手抓着老虎脖颈上柔软的皮毛,两条小短腿还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她似乎也看到了众人,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个璨烂无比的笑容,象个打了胜仗归来的小将军,兴奋地冲着他们挥舞着小手。
大哥!二哥!三哥!”
“岁岁回来啦!岁岁找到亮晶晶啦!”
清脆软糯的童音,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淅。
而在她身后阿承,正襟危坐。
他浑身是伤,脸色苍白,一只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但他的另一只手,却坚定地护在岁岁的腰后。
他那双总是盛满阴郁和警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宛如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镇北王府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哐当——”
一名护卫手中的长刀,从颤斗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