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带着哭腔的软糯怒喝,让杀戮气息,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萧承看到那个小小的、他拼了命也想护住的身影,此刻正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主动朝着那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猛虎跑去。
她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衣服上沾着泥土,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没有半分退缩,只有倔强。
“不……不要……”
萧承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血沫声,他想喊,想让她快跑,可声带象是被撕裂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在布满血污的石板上徒劳地抓挠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再一次挡在她的身前。
可一切都晚了。
岁岁已经跑到了猛虎的面前,她张开小小的双臂,象一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将身后重伤的萧承,严严实实地挡住。
她与它,形成了这世间最荒诞、最悬殊的对峙。
一个,是身高还不到猛虎膝盖、仿佛一口就能吞下的三岁奶娃。
一个,是盘踞深山、周身散发着狂暴威压的兽王。
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那锋利的獠牙,以及那片会被瞬间染红的粉色衣衫。
然而,预想中那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猛虎的动作,戛然而止。
它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距离岁岁的小脸不足一尺,那双铜铃般的吊睛兽瞳里,嗜血的残暴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小小的、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幼崽,身上散发出一种让它灵魂都感到亲近、感到温暖、感到想要臣服的纯净气息。
猛虎不动了。
它只是歪着巨大的脑袋,用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
就在这时,一股肉香,钻进了它的鼻腔。
岁岁抽了抽鼻子,止住了眼泪。她看着眼前这个只是不动就很吓人的“大猫猫”,小手伸进了自己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块肉干。
那是她从厨房“进货”的存粮。
她举起那块肉干,踮起脚尖,努力地递到猛虎的嘴边,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小奶音,认真地说道:
“大猫猫,不生气……给你吃肉肉……”
萧承目睹此景,几乎以为自己因失血过多而产生了幻觉。
那头猛虎,真的迟疑了。
它巨大的鼻子又凑近了些,嗅了嗅那块在人类世界里无比普通的肉干,眼神中的暴戾与杀意,彻底消散了。
它张开嘴。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将那块肉干卷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它咀嚼了几下,喉咙一动,便将肉干吞了下去。
似乎是觉得味道还不错,它又舔了舔自己的嘴边。然后,在萧承那已经彻底石化的目光中,它做出了一个颠复他毕生认知的动作。
猛虎低下它那颗高傲的、足以让万兽臣服的头颅,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它长满坚硬胡须的脸颊,蹭了蹭岁岁那只还举在半空中的、沾着肉干油渍的小手。
那动作,温顺得就象一只在向主人撒娇讨食的家猫。
萧承:“……”
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身上的剧痛,手腕的骨折,内腑的震荡……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仿佛消失了。
他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崩塌与重塑。
这是……什么情况?
“咯咯咯……”
岁岁被虎须蹭得手心发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见这只大猫猫不再凶恶,胆子也大了起来。她伸出另一只小手,学着家里哥哥们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猛虎那宽阔的额头,奶声奶气地夸奖道:
“大猫猫,好乖。”
“呼噜噜……”
猛虎发出一阵满足的呼噜声,巨大的身体顺势趴了下来,一条粗壮如钢鞭的尾巴,在坚硬的石板上悠闲地扫来扫去,将地上的碎石扫得噼啪作响。
它彻底变成了一只被驯服的大型宠物。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岁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重要任务。
她转过身,指着石台边缘那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赤红色植物,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对新收的小伙伴说:
“大猫猫,岁岁想要那个亮晶晶的草草,给爹爹治病,你可以帮我吗?”
猛虎仿佛真的听懂了人言。
它站起身,走到悬崖边,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一丛丛龙须草从石缝中完整地拔了出来,然后轻放在了岁岁的面前。
“谢谢大猫猫!”
岁岁高兴坏了,她手脚并用地将龙须草都塞进了自己的小布包里。
她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大把肉干,大概是她存粮的一半,都放在了猛虎的面前,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它的腿。
“这是报酬!不能白干活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想起还躺在地上的萧承。
“阿承!”
她惊呼一声,赶紧跑到萧承身边,看到他满身是血的凄惨模样,眼圈又红了。
她拧开自己的羊皮小水壶,小心地将壶嘴凑到萧承干裂的唇边,喂他喝水。
清凉的泉水,滑入喉咙。
萧承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随着泉水涌遍四肢百骸,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
他挣扎著,在岁岁的搀扶下,靠着岩壁坐了起来。
他看着不远处那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肉干、时不时还用尾巴讨好地扫一下岁岁脚边的猛虎,又看了看岁岁装着龙须草的小布包,久久无法言语。
魔幻,太魔幻了。
“阿承,我们拿到亮晶晶了,可以回家给爹爹治病了!”岁岁邀功似的拍着自己的小背包。
回家……
萧承的视线,越过平台,看向那道他们刚刚九死一生才爬下来的、几乎垂直的岩壁藤蔓。
他们上得来,可现在,他身受重伤,怎么下去?
岁岁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看着那徒峭的悬崖,也犯了愁。
她的大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了那只已经吃完肉干,正温顺地趴在她脚边的猛虎身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走过去,拍了拍猛虎那宽阔厚实的脊背,试探性地问道:
“大猫猫,你能……送我们上去吗?”
猛虎眨了眨它那双巨大的兽瞳,随即站起身,再次温顺地伏低了身子。
那宽阔的、铺着油光水滑皮毛的虎背,呈现在他们面前,仿佛在邀请他们上来。
“哇!可以耶!”
岁岁没有丝毫畏惧,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第一个爬了上去,稳稳地坐在虎背中间,兴奋地向萧承招手。
“阿承,快上来!”
萧承看着眼前这幅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当场疯掉的画面,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怀着一种做梦般的心情,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也爬了上去。
他坐在岁岁的身后,用自己还能动的手臂,紧紧地护住身前那个小小的、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