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舟注意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
他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心中的喜悦也随之沉淀下来。
五十万两白银,确实解了王府的燃眉之急,甚至可以说,让王府一夜暴富。
可钱,能买来山珍海味,能买来绫罗绸缎,却买不回父亲的苏醒,也换不来这个家真正的完整。
他放下手中的玉箸,对着身侧的福伯,轻声交代了几句。
福伯听完,神情一肃,立刻领命而去。
第二天,京城南街药庐前,停了一辆马车。
福伯亲自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恭躬敬敬地站在门前。
“孙神医,我家二少爷说了,只要您肯移步王府,为王爷再次诊脉,无论结果如何,这盒中之物,都算作您的诊金。”
“吱呀”一声,药庐的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孙神医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福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
“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那镇北王,就是个活死人,阎王爷不收,老夫也救不回来!别来烦我!”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
福伯吃了闭门羹,却也不恼,只是对着大门,又恭躬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将木盒放在门前的石阶上,转身便走。
第二天,福伯又来了,换了一个更大的盒子。
“孙神医,我家二少爷说了,您是医者仁心,绝非见死不救之人。昨日是王府唐突了。”
“砰!”
门再次关上。
第三天,福伯再次准时出现。
这一次,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药庐门前,从清晨坐到日暮,一言不发。
夕阳西下,就在福伯准备起身离开时,那扇紧闭了三天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孙神医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福伯那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腿脚,又看了看旁边原封不动放着的两个木盒,终于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
“行了行了!怕了你们镇北王府了!前面带路!”
……
当孙神医再次来到王府大门时,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眼前的镇北王府,早已不是他上次来时那副破败萧索的景象。
朱漆的大门焕然一新,府内亭台楼阁修葺一新,假山流水的景致也重新打理过。
最让他诧异的,是府里的下人。
一个个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精神斗擞,昂首挺胸,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气和自豪,与上次来时那种死气沉沉、愁云惨淡的模样,简直判若云泥。
他被直接引到了陆震的卧房。
沉婉和陆家三兄弟早已等侯在此。
见到孙神医,沉婉立刻迎了上去,盈盈一拜,眼圈就红了。
“还请神医,救救王爷。”
孙神医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床边,将药箱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他拉过陆震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脉搏上,闭上了眼睛。
卧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孙神医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孙神医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半晌,他睁开眼,又翻开陆震的眼皮看了看,最后,还伸手在陆震的胸口几处大穴上按了按。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凝重,最后,化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外间。
“都出来吧。”
沉婉和陆家兄弟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外间厅堂,孙神医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奇了,真是奇了。”
他咂了咂嘴,看着众人,“老夫上次来,这镇北王虽说吊着一口气,但五脏六腑都已呈衰败之相,离油尽灯枯,也就一步之遥。”
“可今日再看,他体内生机旺盛,脉象沉稳有力,比许多壮年人还要强健。你们给他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沉婉听到这话,精神一振,连忙将之前岁岁寻来紫金藤、又用百年参片吊命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神医听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摇了摇头。
“紫金藤能压制毒性,百年老参能续命,但都不足以让他身体恢复到如此地步……罢了,这不是重点。”
他放下茶杯,面色再次变得无比凝重。
“王爷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句话,让众人刚刚沉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那……那为何父亲还未苏醒?”陆云舟急切地追问。
孙神医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无碍,魂有伤。”
“当初那奇毒,霸道无比,不仅伤了他的身,更是伤了他的神魂。如今他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可神魂却被毒素困在识海深处,陷入了沉睡,无法归位。”
沉婉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神魂之伤,那是比身体的伤,更虚无缥缈,也更无药可医的存在!
“神医!求您救救王爷!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们王府都愿意!”她声音颤斗,几乎要跪下去。
“代价?”孙神医苦笑一声,“这次,恐怕不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了两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想要唤醒王爷,靠寻常汤药已经无用。必须寻一味至阳至刚,药力霸道如雷霆的药引!”
“什么药引?”陆烽火急得跳脚。
孙神医停下脚步,一字一顿,说出了一个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无比陌生的名字。
“龙须草!”
他看着众人茫然的表情,缓缓解释道:“此草,非金非木,形如龙须,通体赤红。它只生长在千仞绝壁的向阳之处,采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百年方能长成一寸。”
“更要命的是,此等天材地宝,必有猛兽守护。寻常人,莫说采摘,就是靠近那悬崖百步之内,都必死无疑。”
“这东西,在典籍中都只存在于传说里,,能不能找到,全看天意。”
孙神医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府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上。
至阳至刚……
悬崖峭壁……
猛兽守护……
百年方成……
刚刚因为五十万两而变得无比明亮的厅堂,在这一刻,仿佛又重新被那熟悉的,化不开的阴霾所笼罩。
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在厅堂门外那根巨大的廊柱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岁岁本来是想进来找娘亲要糕糕吃的。
可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孙神医的话。
她听不太懂什么神魂,什么识海。
但她听懂了。
爹爹要醒过来,需要一个叫“龙须草”的东西。
那个东西,长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有很厉害的大狗狗守着,还……亮晶晶的!
岁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没有因为“猛兽守护”而感到害怕,也没有因为“悬崖峭壁”而觉得困难。
在她那颗简单的小脑袋里,自动将这些信息,转化成了她最熟悉的语言。
爹爹病了。
需要一个叫“龙须草”的红色的草草。
它在一个很难找的地方!
岁岁的小拳头,悄悄地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