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烽火僵在原地,象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百年的石象。
练武场上,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拂过他赤裸的脊背,带来一丝凉意。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不远处那个蹲在石凳旁的小小身影。
岁岁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她吃得极为认真,小小的嘴巴一动一动的,雪白的糕点粉末沾了满脸,象一只偷吃成功的小奶猫。
她似乎察觉到了三哥火辣辣的视线,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
她想了想,好象明白了什么,举起沾着糖霜的小手,又指了指他的骼膊下方。
“把气气都撞过去呀,”她含糊不清地补充道,嘴里还嚼着香甜的桂花糕,“用力撞,撞开就好了。”
撞开就好了。
这六个字,像六道天雷,接连不断地轰击在陆烽火的天灵盖上!
武学之道,讲究循序渐进,水滴石穿。尤其是冲击关隘,更是要小心翼翼,用真气反复温养、试探,查找最薄弱的一点,再一举突破。
而岁岁说的“撞过去”,这种简单粗暴的说法,完全违背了所有武学常理。
这根本不是冲关,这是玩命!
是武者中最凶险、最九死一生的方法——以气撼关!
将全身真气汇于一处,化作攻城巨锤,不计后果地猛烈撞击坚固的关隘。成功,则一步登天。失败,轻则经脉尽断,沦为废人;重则真气爆体,当场身亡!
这种方法,只有被逼入绝境的疯子才会去尝试!
可……
陆烽火的目光再次落回岁岁身上。
她说完,又低下头,伸出小舌头,仔仔细细地将盘子里最后一点糕点碎末舔干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天真,烂漫,对这个世界的凶险一无所知。
就是这样一个奶娃娃,她看出了自己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的二哥需要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奶娃娃,她随手扔出的石头,替王府解了倾复之危。
就是这样一个奶娃娃,她一句话,就让丞相府千金那块御赐的宝玉应声而碎。
现在,她又用同样天真的语气,指出了自己最大的困境,并给出了一个疯狂的“解决方案”。
陆烽火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半年了!
整整半年了!
他被困在这个瓶颈,看着昔日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个超越自己,那种被时代抛弃的无力感和羞辱感,日夜啃噬着他的骨头。
他受够了这种停滞不前的折磨!
他受够了旁人同情又或轻视的目光!
他受够了自己这个没用的“镇北王府三少爷”的名头!
既然已经烂在泥里,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吗?
反正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
信她一次!
哪怕是鬼话,老子也认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疯狂,从陆烽火的心底深处喷涌而出。
他猛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晃了晃脑袋,眼神在瞬间变得决绝而狠厉。
他大步走到练武场中央,没有理会满地的狼借。
“噗通”一声,他盘膝坐下。
地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次,强迫自己将那些杂乱的、充满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全部摒除。
练武场安静下来。
只有风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开始按照《燎原心经》的法门,重新凝聚体内那些因为暴怒而四处乱窜的真气。
那些狂躁的真气,象一群受惊的野马,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他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安抚,引导,将它们重新收拢归一。
这个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那股狂暴的真气洪流,渐渐平息下来,化作一条温顺的溪流,在他的丹田气海中缓缓盘旋。
成了。
陆烽火没有立刻行动。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从那股真气中分出极为细微的一缕,如同一根探路的蛛丝,顺着经脉,缓缓地、试探着,朝着岁岁所指的那个位置——渊门穴,流淌而去。
近了。
更近了。
就在那一缕真气抵达渊门穴的瞬间——
“嘶!”
一股尖锐的、如同钢针猛地刺入骨髓的剧痛,从那个关窍处炸开!
那一缕真气,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铁墙,瞬间被撞得粉碎,消散无踪。
剧痛让陆烽火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紧。
果然!
果然堵在这里!
和过去半年里每一次的尝试,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坚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那里,告诉你此路不通。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的脑海里,就回响起那个奶声奶气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把气气都撞过去呀……”
“用力撞,撞开就好了。”
陆烽火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熬得通红的眸子里,所有的尤豫和退缩,在这一刻尽数被疯狂的火焰所取代!
撞!
老子今天就跟你撞上了!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心念一动,丹田气海中那股刚刚平息下来的真气,瞬间咆哮而起!
他将自己修炼十二年来积攒的所有内力,凝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没有丝毫试探,没有半分技巧,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朝着那个坚固的瓶颈,狠狠地冲撞了过去!
“轰——!”
仿佛有一颗炸雷在他的体内引爆!
“呃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从渊门穴处席卷全身!
陆烽火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脖子上、手臂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根根暴起!
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股汇聚了他全部力量的真气洪流,在与关隘的碰撞中,被撞得七零八落,化作无数狂暴的细流,在他体内疯狂肆虐,切割着他的经脉。
疼!
疼得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但他没有停下。
他咬碎了牙,任由鲜血从嘴角溢出,用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地运转心法,将那些溃散的真气再次强行聚拢。
再来!
他象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将自己的性命当作最后的赌注,押了上去!
第二股真气洪流,比第一次更加凶猛,更加决绝!
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隆!”
这一次的痛苦,比上一次更加剧烈十倍!
陆烽火的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痉孪。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脊背、胸膛滚滚而下,瞬间就浸湿了他身下的青石板。
他感觉自己的那处经脉,似乎都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裂了。
可那个该死的瓶颈,依旧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不行……要死了……
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吞噬的瞬间,那张沾着桂花糕粉末的小花猫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撞开就好了!”
陆烽火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被血丝所复盖。
他不管不顾,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第三次!
他催动起所有残存的真气,汇聚成最后一股力量,发动了第三次,也是最疯狂的一次冲击!
这一次,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彻底抛在了脑后!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