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孩子,和周围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有一次,学校作文题目是《梦》。
“我的作文开头,是这么写的:
“从记事起,我永远重复着一场相同的梦。
“在梦中,有个戴着银河面具的小贩,一直追着向我推销各种各样的器官,什么眼珠子、头骨、断手。
“这是百目魔君的眼珠。
“这是天使的心脏。
“这是大灭世者的断手。
“这是银河独裁者的头盖骨。
……
……
说到这里,躺在心理咨询室、躺椅上的方醒,叹了口气:
“我之前真没有注意过,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一场相同的梦,做十多年,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到了作文的老师,联系了我的家长。说我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建议休学一段时间,接受专业人士的治疔。
“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后来在年级越传越离谱,说我有精神疾病,有时候梦游会砍人。其他孩子都象是避着瘟神一样避着我,有一次,两个女生和我分到了一个学习小组,她们一个哭了,另一个居然当场被吓尿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退学了一段时间。装模作样接受了心理咨询,装模作样吃了药,又装模作样恢复了‘健康’,回到了学校。所有人都以为我脑子里的那场梦已经消失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一进入睡眠,还是会回到那个诡异的房间。”
对面的心理医生,一边沙沙记着笔记,一边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聆听。
等到方醒的故事讲完,白厄,心理医师,才慢慢抬起一张白得通透的瓜子脸,乌黑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上,阳光之下闪着光;修长的双腿翘着二郎腿,两腿换了一下,一上一下成了一下一上。
看着眼前的病历记录,白厄开始做进一步诊断: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方醒:
“从我有意识,能够记起梦开始,一直就是这样。
“大约是六七岁的时候吧。
“因为从一出生就是这样,所以我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
白厄:
“梦中的场景变化过么。”
方醒:
“永远在一个昏暗的筒子楼,一间狭小的房间。
“房间内有一扇上锁的门,还有一块向外的窗户。应该在三楼位置,窗户外是无人的小巷,梦境中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小贩的台词会发生变化,也会和我做简单交流。
“但是,他的要求永远是让我买下那些奇怪的器官。
“什么灭世者的手,独裁者的头盖骨……这些骷髅和断肢就象是商品一样,被随意放置在铺在地板上的黑布上。”
白厄的眼中,闪铄过一丝灵动的光。
她重点记录了一些词汇,打了圈,继续追问道:
“你有没有尝试过,离开这个房间,去梦境的其他地方探索过。”
方醒:
“离开过。
“无论是从正门离开,还是翻窗下楼,梦境都会很快消散,回到现实之中。
“从窗户看,外面就是一片空旷地。
“但是偶尔也会路过一些黑色轮廓。我能感受到,它们十分的危险,这时候房间中的小贩也会突然消失,退避三舍。”
白厄:
“你说,那个小贩戴着一个宇宙面具,具体指什么?”
方醒:
“他有人类的正常身躯,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衣,大约是一个成年男性身高。
“但是没有脸。
“或者说,当你看向他的脸,看到的却是一片深邃无边的黑暗宇宙,还是其中散落着无数银河星辰。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小贩的长相,所以把它叫做银河面具。”
白厄表示理解,在诊断上重重添了一笔:
“还有一件事。
“你有没有尝试过,买下他摊位上的那些器官?”
方醒:
“没有。”
白厄:
“为什么。”
方醒:
“因为我没有钱。”
他具体解释道:
“小贩的货物,更换的不是寻常货币。他需要用‘居民’来交换,一个居民,能够交换一件货物。”
什么叫做“居民”,方醒同样不明所以。
记录完了一切,白厄合上诊断书,窈窕的身形缓缓站了起来:
“方先生,您的病情可能比我想象得还要严峻。是一种严重的幻想症加之精神分裂,再这么持续下去,可能影响到现实中的身体安全。”
方醒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甚至有点浮夸:
“有没有救救我的办法,医生。”
白厄正色道:
“按照正常的保守疗法,可能没用。
“但是我们的心理诊所,开发了一种新的催眠技术。在实验人员和特殊仪器的帮助下,我可以进入你的梦境,对你的病情做进一步评估。
“因为这项技术处于评测阶段,所以医疗费完全免费。但是,需要你的全身心配合,你可以接受吗。”
方醒长相浓眉大眼,表情憨憨的,看上去十分听话。他连忙点了点头:
“我接受,完全接受。
“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催眠。”
白厄转身走到门口,锁上了诊室大门,确保没有人可以进来打扰:
“事不宜迟,就今天开始吧。
“请你现在闭上眼睛,放松心情,然后听我一步步的引导。”
对于心理医生的要求,方醒言听计从。
只是在闭上眼睛之前,他提出了一个疑惑:
“白医生。”
去准备药物和器械的白厄转过了白淅的天鹅颈:
“恩?”
方醒:
“我记得,刚进心理诊所,看到你们门口的排班表,今天的值班女医生应该姓江,不是么。”
白厄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还有雪白的牙齿:
“我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改名字叫做江,现在回国之后又改回来了。”
这个解释,十分勉强。
老实的方醒没有多想,还是接受了。
但是他随即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海报上说,您在三所大学,拿到了一个博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
“这样的求学经历,就算再年轻,也至少30岁往上了吧。
“无论怎么看,您的长相,都只有20多岁。”
白厄笑得花枝乱颤,悄悄向他眨了下一眼: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已经300岁了。
“只不过,我有特殊的保养技巧,所以看上去象是一个二十岁的人类少女。”
方醒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办公室下的柜子处,嗡嗡嗡飞起来几个黑点。苍蝇似乎对某层柜子特别感兴趣,团团围着,久久不肯散去。
方醒嗅了嗅空气,忍不住抱怨道:
“从刚才进来,我就觉得,这里有一股臭味。
“象是刚死的人……散发出来那股怪味。”
白厄打断了他的话:
“可能是楼下的装修垃圾……先不要管这些了,开始我们的心理疗程吧。”
她端来了银色的盘子,上面放置着一枚红色药丸。在示意方醒服下药丸之后,躺在椅子上、戴上头罩。周围响起了悠扬的古典音乐。
“你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现在,你越来越困,越来越困,身体象是漂浮在海面上,不断向下坠去,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我数三下,你就会从睡梦中醒来。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现在开始。
“三。
“二。
“一。”
……
……
方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间昏暗破败的小房间,窗外的风呼呼啸过。
这里的场景十分熟悉,小到墙壁上一块污渍,地板上的一块凹陷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从六岁开始,每次只要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方醒就会来到这个诡异的房间中。
十年了,方醒进入这场相同的梦,已经三千多次了。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个地方,他熟悉这个地方甚于自己的家。
黑暗中,方醒慢慢站了起来,眼神变了。
还是浓眉大眼,却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懦弱顺从,任人欺骗的模样。
冷酷的眼眸,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