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南宫景睿在岭南瘴疠之地的“暴病而亡”,消息传回京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仿佛只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短暂的涟漪后便迅速归于沉寂。一个被废黜、流放蛮荒、且身负弑父未遂罪名的前太子,他的死亡,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早已注定的结局,甚至是一种解脱。
然而,对于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南宫宏而言,这消息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他把自己关在寝殿内,不见任何人,对着太子的遗物,一些早年太子还是稚童时的玩具枯坐了一整日。悔恨、悲痛、以及对自身血脉和命运的深深怀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睿儿……朕的嫡长子……就这么没了?’他摩挲着一只陈旧的小木马,眼神空洞。‘是朕逼死了他吗?不……是他自己走上了绝路……可若非朕这身来路不明的血脉,若非母妃当年的谋划,他是否不会变得如此暴戾疯狂?这难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恐惧笼罩了他。太子死了,四皇子谋逆下狱,剩下的皇子要么年幼无知,要么……他想起了被囚禁在宗人府的三皇子南宫景洪。
那个曾经被他寄予一丝期望,却又因与云汐瑶私通而被他亲手打入深渊的儿子。
如今,放眼望去,竟只有这个儿子,还算“成年”,且……似乎并非完全不堪造就?至少,在云汐瑶事件之前,他在政务上曾表现出过一些务实的能力。
一种病急乱投医的迫切,加上内心深处对“绝嗣”的恐惧,让皇帝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下旨,以“念其年少无知,且已受惩戒”为由,将三皇子南宫景洪从宗人府中释放出来,恢复其皇子身份,但仍需在府中闭门读书,静思己过。
这道旨意,如同一颗火种,投向了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火星的余烬。
三皇子府邸,那扇紧闭了许久的大门终于开启。南宫景洪走了出来,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比以往更加炽烈和隐忍的野心。他恭敬地叩谢皇恩,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充满了忏悔与感恩。
‘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回到熟悉的府邸,他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大哥死了,四弟完了,老五老六他们还小!如今父皇身边,只有我了!这是天赐良机!云汐瑶……你死得值了!’
他深知自己身上还背着污点,绝不能操之过急。他严格按照旨意,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府中读书,偶尔被皇帝召见询问政务,他也只谨慎地回答,绝不妄议朝政,更不结交大臣,表现得如同一个洗心革面、只求安稳的闲散皇子。
然而,在暗地里,通过母妃贤妃留下的一些隐秘人脉,以及他自己早年埋下的一些钉子,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起来。他需要观察,需要等待,需要找到一个绝佳的机会,重新获得父皇的信任,并……扳倒所有潜在的对手。
而天牢深处,四皇子南宫景宸的处境则截然不同。阴暗潮湿的牢房,冰冷的镣铐,以及每日狱卒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都在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他知道自己完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如同大山压顶,绝无翻身之日。他不甘,他愤怒,他无数次嘶吼着“冤枉”,咒骂着云景逸,但回应他的只有牢狱的回声和更残酷的对待。
‘母妃……父皇……你们好狠的心!’他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怨毒。‘竟然信了那些伪造的证据!等我出去……等我出去……’然而,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绝望中的呓语。死亡的阴影,一日日逼近。
冷宫,那是比天牢更令人绝望的地方。它吞噬的不仅是自由,更是希望。
德妃如今已是废妃赵氏,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形容枯槁,往日保养得宜的容颜爬满了细纹,眼神浑浊不堪。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咒骂皇帝忘恩负义,咒骂云景然害她母子,时而又喃喃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宸儿……我的宸儿……你在天牢里过得好不好?冷不冷?饿不饿?’巨大的打击和日夜的担忧,让她的神智开始不清。她仿佛还能听到儿子小时候牙牙学语的声音,还能看到他穿着亲王礼服意气风发的模样。然而现实是,她被困在这活死人墓里,儿子则在等待秋后问斩。
而贤妃,则成为了这场变故中,唯一一个看到希望的母亲。儿子的释放,让她在宫中几乎喜极而泣。她立刻行动起来,利用自己多年经营的人脉,暗中为儿子打点,传递消息,叮嘱他务必隐忍,静待时机。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能力,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脱颖而出!
‘洪儿,你一定要争气!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你的路了!那个位子,合该是你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太后的那一天。
朝堂之上,因三皇子的释放,而暗流再起。一些原本观望的官员,开始悄悄向三皇子府递送拜帖;一些曾被赵党打压的官员,则期待着新主子的出现。皇帝对三皇子的每一次温和问话,都被外界解读为储位有望的信号。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或者说,刻意回避了一点——那隐藏在深宫之中,关于皇帝血脉的最大秘密,尚未揭开。而知晓这一切,并手握足以颠覆乾坤证据的九王府,正冷眼旁观着这余烬复燃的假象,等待着最佳时机,将这虚假的希望与整个腐朽的皇权根基,一同彻底焚毁。
南宫景洪的复出,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真正的雷霆,正在云层之上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