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转身,脚步踏上楼梯。
木质的阶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空气里开始弥漫一股铁锈混合着腥甜的气味。
他才上去,就看到那扇虚掩的房门。
门缝里,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地上,满地都是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正从一具倒下的身体下方向四周蔓延。
叶珊的继母躺在血泊里,眼睛瞪得极大,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而叶珊就站在尸体旁边。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尖刀,刀尖向下,一滴滴的血正顺着刀锋滑落,砸在地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她的脸上、衣服上,都喷溅着点点血迹。
她没有看进来的王江,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旧疯狂地瞪着地上的人。
“我叫你卷包,我叫你卷包。”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破裂的风箱。
“想跑,你得给我父亲陪葬!”
“想跑,你跑的掉吗?”
“我早就下了药了,你跑!”
王江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这么一点上下楼的功夫。
叶珊还就这么小的年纪。
居然真的动手杀了人。
他心里浮现出一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天生的恶啊。
“控制住她。”
王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冰。
他身后的两个手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了叶珊的手臂。
叶珊疯狂挣扎,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王江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天花板的一角。
那里有一块吊顶板,边缘有轻微的撬动痕迹。
他示意手下搬来椅子,自己站了上去,伸手一推,顶板被轻易挪开。
里面,一个木盒静静地躺在夹层里。
他取下木盒,打开。
一副质地温润的麻将牌整齐地码放在其中。
王江把麻将牌拿到手上。
“不准动!那是我的。”
“你给我放下,你这个衰仔!扑街啦!”
被制住的叶珊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被人死死挟制着,身体却依旧奋力地朝王江的方向扑腾,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不能拿走,我已经卖给别人了!”
一货二卖。
好深的心机。
王江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猜对了,账本应该就在里面。
他拿着麻将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叶珊一眼。
身后,叶珊的尖叫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声里充满了怨毒。
“我要告诉所有人是你拿了!”
“你等着去死吧!”
“我卖的人你得罪不起,呵呵,他马上就会到!”
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她的咒骂一句比一句恶毒。
“王江,你就是个没钱的棺材仔!”
“我爸说过,你是最底层的衰仔,只配被我们踩在脚下!”
“王江,别看我今天被你欺负了,来日,我一定全都归还你!”
“王江,你还我父亲命来!”
“还命!”
王江的脚步在楼梯口停住了。
有一种人,不论年岁,他可能天生就是恶人。
纵然你想放他一马,他却能做的让你无法放他。
留下她,就是留下一个会随时从背后捅刀子的祸患。
王江不想有任何麻烦的收尾。
他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沉寂的虚无。
“你不会有机会。”
他轻声说。
一道无形的气劲从他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气。
传来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噗通。
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王江对身边的阿彪说:“你先下楼。”
阿彪低头应是,快步离开。
王江独自留在后面。
他抬起手,指尖弹出两点微光。
光点落在两具尸体上,橘红色的火焰凭空燃起,瞬间将尸体包裹成两个剧烈燃烧的火团。
没有焦臭,没有浓烟。
火光摇曳中,血肉与骨骼迅速化为飞灰。
前后不过数秒,地上只剩下两小撮灰烬。
王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灌了进来。
他手掌微动,一股旋风在屋内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所有灰烬,从窗口呼啸而出,消散在深沉的夜色里。
屋子里,除了空气中还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再无一丝痕迹。
王江走出旧楼的瞬间,阳光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着街道上的光亮与喧嚣。
一种被无形之网笼罩的粘腻感,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街角那个卖报纸的,今天多看了他三秒。
路边埋头擦鞋的男人,手里的活没停,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粘在他身上。
这些人的眼神不对劲。
王江没有声张,怀里装着麻将盒的布袋被他更紧地揽了一下。
他让阿彪几个与他分头走,他自己招手叫停一辆路过的洋车。
“去皇后大道,兜个圈。”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没多问,发动了汽车。
车轮碾过路面,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果然。
后视镜的边缘,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车里的人他看不清,但那股子隔着车窗都能透出来的阴沉气息,让他指尖发凉。
不止一拨。
另一辆车,是警队常见的灰色华根,驾驶员的坐姿笔挺,带着英式警察特有的刻板。
王江的心沉了下去。
穿便衣的,是约翰逊的人。
另一波,行动更专业,气息更狠厉,只可能是保密局的特务。
他们都想要他怀里这副要命的“麻将”。
“师傅,前面街市停车。”
车子吱呀一声停在人声鼎沸的街市旁。
鱼腥味混杂着烂菜叶的酸腐气,瞬间涌入车厢。
王江扔下几张钞票,推开车门,矮身挤进了涌动的人潮。
他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几个闪身,拐进了一条幽深复杂的后巷。
巷子里光线骤暗,市场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墙壁上渗着水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垃圾腐败的恶臭。
他刚松下一口气,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响起了脚步声。
两名穿着灰色短衫的男人堵住了巷子的两头。
其中一人,右手按在腰后,眼神阴鸷。
“交出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我们走一趟。”
保密局的特务。
他们率先发难了。
就在王江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脱身可能性的瞬间,另一伙人冲了进来。
是约翰逊派来的黑警。
他们比保密局的人更直接,甚至没有一句废话。
“砰!”
清脆的枪声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子弹没有对准王江,而是射向了堵在他身前的那名保密局特务。
巷子里瞬间枪声大作。
子弹擦着砖墙,迸溅出点点火星。
保密局的特务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立刻拔枪还击。
两伙人,为了抢夺他,先自己打了起来。
王江趁着双方交火的混乱,一个猛子扎到旁边。
他利用堆积如山的杂物作为掩护,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左闪右避。
一个狼狈的翻滚,他躲到几个散发着馊味的金属垃圾桶后面。
那副装着账本的麻将盒,被他死死护在怀里,冰凉的硬壳硌着他的胸口。
一名黑警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人脸上露出一抹狞笑,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抬起,瞄准了垃圾桶。
王江的心跳几乎停滞。
刚用了术法,得省着点。
用在最紧急的时候。
他的视线在身旁飞快扫过。
墙角,有一只破了口的麻袋,旁边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是街边施工用的石灰粉。
在对方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王江抓起一把石灰粉,用一个旋风术尽全力撒了出去。
“啊!”
黑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的双眼被石灰粉糊住,灼烧的剧痛让他本能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王江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他捡起地上的手枪,反手用枪柄,狠狠砸在对方的后颈。
“咚”的一声闷响。
黑警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他握着那把尚有余温的枪,趁着巷子里愈发激烈的枪战,
在枪上附用了锐金术,杀了在混战的几个。
他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拿了东西。
最后他翻过一道矮墙,消失在另一端的街道尽头。
他干掉了所有的尾巴。
才回到王记白事店。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香烛与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彪几个担心的问:“没事吧。
“没事!”
王江反锁上店门,后背抵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
直到此刻,那股惊心动魄的紧张感才迟迟涌上。
他没有耽搁,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撬开麻将盒的底部。
盒内有一个夹层。
账本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立刻翻开账本,一页页地看下去。
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约翰逊通过叶长安,竟然控制了和联胜近三成的生意。
军火。
鸦片。
人口。
这些掉脑袋的买卖,被巧妙地隐藏在正常的生意往来之下。
帮中有好几个叔伯都牵涉其中,难怪获利如此丰厚。
还有意外收获。
账本里夹着一张折叠的便条,还有一张褪色的照片。
估计是觉得紧要,才放在里头的。
叶长安已经查到,那张关系重大的地图,很可能在一个买卖人手上。
而那个买卖人,就藏身在三不管地带——九龙城寨。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约定的暗号。
一个伪装成伙计的内地交通员,提着一盒“龙井”走了进来。
他放下茶叶,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王江打开茶叶盒。
里面没有茶叶,只有一张压在底部的纸条。
“保密局高级特务‘鬼眼’抵港,目标地图,行事万分小心。”
鬼眼。
保密局的一个高级特务的代号。
为了地图,他们竟然派来了这种级别的人物督战。
王江捏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各方势力都在这浑水里搅动风云。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和地图的线索。
这东西,既是催他性命的符咒,也是能保他一命的护身符。
更是他打破这个死局的唯一钥匙。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
必须主动出击。
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