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清凉的触感在皮肤上缓缓化开,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萦绕在狭小的佣人房里。
古诚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在依旧酸痛的臂膀和后背,动作缓慢而专注。
这药效确实极好,不适感很快得到了缓解,但比身体更难以平静的,是内心。
那管深蓝色的药膏,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它代表着什么?是主人随手遗落,恰好被他捡到?
还是……一种默许的、不带言语的关怀?
他不敢确定,更不敢深想那个让他心跳失序的答案。
他将药膏小心地收好,放回内侧口袋,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第二天,古诚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力气,至少表面上看,他已经可以如常履行大部分管家的职责。
他依旧起得很早,准备早餐,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叶鸾祎下楼时,他已经垂手侍立在餐厅旁。
她今天穿着一套珍珠白的西装套裙,气质清冷,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昨日更短。
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已恢复正常运作。
用餐时,两人依旧沉默。只有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下午的日程。”叶鸾祎用完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地吩咐,打破了寂静。
古诚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清晰而简洁地汇报了她下午的几个会议安排和需要会见的客户,并补充道:
“车已经备好,相关资料也已经在您书房整理完毕。”
他的汇报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完全符合一个专业管家的标准。
叶鸾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他汇报完毕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站起身,准备离开餐厅。
就在她经过古诚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目光似乎在他垂在身侧、刚刚涂抹过药膏的那只手臂上,极快地掠过。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表示。
但她这细微到极致的停顿,却被感官正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古诚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注意到了!
她注意到了他手臂可能残存的、极其细微的药膏气息,或者仅仅是……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呼吸都放轻了。
叶鸾祎没有任何表示,径直走出了餐厅,高跟鞋的声音规律地远去。
古诚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消失,才缓缓直起身。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凑近鼻尖闻了闻。
药膏的气味其实已经很淡了,几乎被洗涤剂的清香所覆盖。
她……真的能闻到吗?还是只是他的错觉?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度紧张的角力。
对手是那个心思难测的主人,而赌注,是他那颗早已不属于自己、却仍在卑微跳动着的心。
整个白天,古诚都处在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他完美地履行着管家的职责,但注意力却有一大半都放在了叶鸾祎身上。
他观察着她最细微的表情,捕捉着她每一个看似无意的眼神。
他发现,她似乎……也在观察他。
不是以往那种审视物品般的目光,而是一种更隐蔽的、带着某种探究意味的打量。
在他为她递上文件时,在他为她拉开车门时。
甚至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时,他都能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这种感觉,比直接的命令或斥责更让他心绪不宁。
下午,叶鸾祎有一个视频会议。古诚照例在书房外间等候。
会议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他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她比平时稍显冷硬的声音。
中途,她需要一份存放在外间文件柜里的旧合同。
古诚立刻准确地找出来,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送进去。
他将合同放在她手边,正准备退出去,却听到她对着屏幕那边的人,语气冰冷地说道:
“……我需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借口。
如果连这点专业判断都没有,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合作!”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压力和怒意。
古诚的心微微一紧。他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节有些发白。
他沉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回到外间,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茶水间,重新为她泡了一杯宁神的花草茶。
他记得她似乎偏好这个口味,在压力大的时候喝一点能稍微舒缓情绪。
他端着茶,再次轻轻走进书房,将茶杯放在她手边不远处,不会打扰到她开会的位置。
叶鸾祎正专注于屏幕上的争论,并没有看他。
古诚放下茶杯,目光快速地从她微蹙的眉心和她紧握的手上扫过,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里面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是叶鸾祎有些疲惫的叹息。
古诚站在门外,垂手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被拉开。叶鸾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冷厉。
但眼神在看到门外安静等候的古诚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扫过他,然后落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向客厅。
古诚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之前紧握的手已经松开了。
叶鸾祎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将赤足从高跟鞋中解脱出来,蜷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伸手,端起了那杯古诚后来送进去的、此刻温度应该刚刚好的花草茶。
她喝了一口,动作微微一顿,低头看了一眼杯中澄澈的淡黄色液体,然后,什么也没说,又接连喝了几口。
古诚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心中却悄然松了一口气。她喝了,没有拒绝。
叶鸾祎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她偶尔轻啜茶水的声音。
过了许久,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会议后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辨明的情绪:“……倒是会揣摩心思。”
这句话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没有任何责备意味的陈述。
古诚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她。她却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绪,轻声回应,声音稳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为主人分忧,是古诚的本分。”
叶鸾祎没有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客厅染上一层暖金色。
两人一坐一立,沉默无声。
空气中,那极淡的药草香气似乎早已散尽。
但那杯温热的茶,和那句轻飘飘的“揣摩心思”,却像无形的丝线,在这静谧的黄昏里,悄然缠绕。
将主与仆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勾勒得模糊了几分。
一场无声的角力,似乎暂时落下了帷幕。
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只是在彼此试探的边界上,留下了一些暧昧不明的、需要时间去解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