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诚换上了一身熨烫平整的深色管家服,将领口和袖口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对着镜子,努力挺直因虚弱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试图将所有的病容和疲惫都隐藏在得体的仪表之下。
镜中的男人恢复了往日的恭谨与沉默,只有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驱散的、高烧后的余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走出房间,开始履行他作为管家的职责。
首先需要确认主人是否有其他吩咐,然后规划今日的餐食。
考虑到她昨晚可能也没休息好,午餐需要准备得清淡而滋补一些。
他走向二楼,准备在书房外等候。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他刻意控制着节奏,使之显得平稳。
然而,当他刚踏上二楼走廊柔软的地毯时,书房的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叶鸾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要下楼。
两人在走廊里迎面相遇。
古诚立刻侧身让到一边,微微躬身:“主人。”
叶鸾祎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掠过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即便努力挺直也难掩虚弱的身形,最终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能站稳了?”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功能恢复情况。
“是,让主人费心了。”古诚低声回答,心脏却因她这句听似平常的问话而微微收紧。
她注意到了他的状态,但这关注背后,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
叶鸾祎没再说什么,拿着文件与他擦肩而过,向楼下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渐远去。
古诚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缓缓直起身。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走过时带起的、极淡的冷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也准备下楼去厨房。
就在他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房门口的地毯上,似乎掉落了什么东西。他走过去,弯腰拾起。
是一个小巧的、深蓝色的药膏管。
他认得这个牌子,是效果极好的一种活血化瘀、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价格不菲。
是主人掉的吗?她受伤了?古诚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但仔细回想,刚才她走路姿态自然,不像是身体有碍的样子。
他捏着那管小小的药膏,冰凉的金属管身却仿佛有些烫手。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药膏,会不会……是给他准备的?
昨晚她守了他一夜,清楚他高烧退去后必然会浑身酸痛。
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口头表达关心,但这种悄无声息的、不着痕迹的“给予”,却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这个想法让古诚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握着药膏,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去还给她?该如何开口?
万一不是给他的,岂不是自作多情,更显僭越?留下?这又算是什么?
最终,他默默地将那管药膏放进了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
那里,似乎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属于她的温度,或者仅仅是他自己的幻觉。
他走下楼梯,叶鸾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古诚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安静地收拾客厅,动作尽量放轻,不去打扰她。
但在擦拭茶几时,因为手臂依旧有些乏力,手腕一个不稳,碰倒了旁边一个装饰用的水晶烟灰缸。
“哐当”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烟灰缸滚落在地毯上,幸好没有碎裂。
古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他立刻单膝跪地,低下头:“对不起,主人!是我疏忽了!”
叶鸾祎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目光扫过地上的烟灰缸,又落在他因紧张而绷紧的背脊和低垂的头上。
她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冷声斥责他的毛手毛脚,甚至施以小小的惩戒,以维持绝对的权威和秩序。
但此刻,看着他明显还未恢复的虚弱状态,和他那如同惊弓之鸟般请罪的模样。
那句斥责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却咽了回去。
“一个烟灰缸而已。”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收拾干净。下次注意。”
古诚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预想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叶鸾祎。
叶鸾祎却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回了平板屏幕,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她握着平板边缘、微微用力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是……是,主人。”古诚低声应道,迅速而小心地将烟灰缸拾起,放回原处,仔细检查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退到一旁,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这不寻常的“宽恕”,连同口袋里那管来历不明的药膏,像两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隐约感觉到,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冰墙,似乎正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悄然产生着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而叶鸾祎,看着平板上跳动的数据,心思却有些难以集中。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为他开脱。
他病了,身体虚弱,情有可原。
这种“情有可原”的念头,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工具”身上的。
她烦躁地端起红茶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丝陌生的、软化的情绪。
她需要的是一个强大、可靠、能帮她抵御一切风雨的同盟(即使这个同盟是以仆人的形式存在)。
而不是一个需要她时时顾及情绪的弱者。
但另一方面,看到他因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宽容”而露出的、那近乎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脆弱的表情时。
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又隐隐地压过了那点烦躁。
这种矛盾的拉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夜晚,古诚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拿出了那管深蓝色的药膏。
他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药草气味散发出来。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卷起袖子,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自己依旧有些酸痛的手臂和手腕上。
药膏慢慢化开,带来一丝舒适的清凉感,仿佛连带着胸口那份滞涩的情绪,也稍稍得到了舒缓。
他看着那管药膏,目光深沉。
主人,您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我呢?
是绝对服从、没有自我的机器?
还是……一个有着血肉温度,会犯错,也会因此感到惶恐,需要您偶尔……垂怜的,活生生的人?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他,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