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在窗玻璃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水痕,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古诚是在一阵浓郁的药味和身体深处泛起的、大病初愈后的虚软中醒来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那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缓慢地回涌。
夜雨的喧嚣,身体忽冷忽热的煎熬,模糊痛苦的意识,以及……一些更加破碎、却让他心惊胆战的片段。
冰凉湿润的毛巾覆在额头的触感,苦涩药片在口中化开的味道,温水滑过干渴喉咙的滋润。
还有……一道模糊却坚定的身影,一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与专注的眼睛,一双微凉却异常温柔的手……
主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将他残留的混沌彻底劈散。
他猛地想坐起身,却因为虚弱和动作过猛,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重重地跌回枕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
“醒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古诚的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一把简易木椅上的叶鸾祎。
她依旧穿着昨夜那身单薄的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她的丝质睡袍,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她的坐姿依旧带着惯有的优雅,但神情间那份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她出现在这个佣人房间的事实,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古诚的神经。
她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是黑褐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
“主……主人……”古诚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
“别动。”叶鸾祎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古诚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
他闭上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额头上传来的触感微凉,带着她指尖特有的细腻,停留的时间比昨夜短暂,却同样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退烧了。”她收回手,得出结论,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检查。“把药喝了。”
她端起药碗,递到他面前。没有询问,没有商量,是直接的命令。
古诚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又看向叶鸾祎那张近在咫尺、带着疲惫却依旧冷艳的脸。
昨夜那些模糊的、被他以为是梦境的片段,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真实。
是她,真的是她,守了他一夜,照顾了他一夜。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惶恐、感激、羞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却因为虚弱和情绪激动,手指抖得厉害,几乎端不稳。
叶鸾祎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没有将碗交给他,而是收回手,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他的唇边。
!!!!
古诚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近在唇边的勺子,看着叶鸾祎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的眼神,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这……这怎么可能?!
“需要我喂你?”叶鸾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耐心。
但更多的,是主人式的、不容抗拒的威仪。
古诚猛地回过神,强烈的羞耻感和僭越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仓皇地、顺从地张开了嘴,任由那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
一勺,又一勺。
叶鸾祎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硬,但她做得异常专注和认真。
她看着他顺从地咽下每一口药,看着他因为药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不敢与她对视、只能垂眸盯着被角的模样。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他吞咽的声音。
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雨后清冽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而暧昧的氛围。
喂完最后一口药,叶鸾祎将空碗放回床头柜,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温水,再次递到他唇边。
古诚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他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敢看她。
叶鸾祎看着他这副样子,昨夜那种失控的关切和此刻他表现出的、近乎脆弱的顺从,在她心中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回不去了。
但她是叶鸾祎,她不允许事情完全脱离掌控。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脆弱。”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疏离,仿佛昨夜那个不眠不休、亲自照料他的人不是她。
“好好休息。今天别墅的所有事务,我会安排钟点工来处理。”
她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瞬间将古诚心中那点因她亲自喂药而升起的、不切实际的暖意浇灭。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自责:“主人,对不起,我……我耽误了工作,我……”
“养好身体,就是你现在唯一的工作。”叶鸾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需要一个病恹恹的管家!”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影决绝而冷漠。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药在厨房温着,中午自己记得喝。”
然后,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仿佛将昨夜那短暂打破的界限,重新、并且更加清晰地树立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这界限之内,似乎掺杂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冰冷外壳下的余温。
古诚独自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涩,额头上似乎还萦绕着她指尖的微凉。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片空茫的刺痛。
主人亲手喂他吃药,守了他一夜……这如同梦幻般的经历,却以这样冰冷的方式戛然而止。
他清楚地意识到,那短暂的越界与关怀,如同夜雨中的幻影,天亮之后,主是主,仆依旧是仆。
只是,有些印记,一旦留下,便再也无法轻易抹去了。
那药的苦涩,和她指尖的温度,将如同这雨后潮湿的空气,长久地弥漫在他心底。
提醒着他那一夜的真实,与此刻界限重塑后,那更加复杂难言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