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革委会门口贴出了布告,用红笔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齐、刘仁盗窃集体物资,破坏春节供应,罪大恶极,即日起押送至西北农场劳动改造”。
布告前围了黑压压的人,有人骂“活该”,有人叹气,还有人指着布告上的名字,说“刘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1968年的腊月二十五,北风卷着碎雪抽打在公社革委会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哀鸣。
孙玄揣着冻得发僵的手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那棵落尽了叶子的老槐树,枝桠象鬼爪似的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屋里传来张主任压低了的咳嗽声,他跺了跺脚上的泥雪,掀开门上的棉帘子走了进去。
孙玄往火盆前凑了凑,暖意顺着裤管往上爬,却驱不散骨头缝里的寒气。刘齐和刘仁?
火柴在粗糙的桌面上擦出橙红的火苗,孙玄猛吸一口,烟丝在喉咙里炸开辛辣的暖意。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象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张主任往火里添了块木炭,黑炭遇热发出噼啪的轻响:"昨儿个在会上还跟我叫板呢,说要查春节物资的帐。他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怀疑他那宝贝儿子跟侄子走得蹊跷。
孙玄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渐渐重合。
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在桌上推过来,"这是他克扣救济粮的记录,还有其他证据,够他喝一壶的。
孙玄捏着信封的边角,纸张在手里沙沙作响。窗外的雪下得紧了,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把青砖地盖成了白茫茫一片。屋檐下的冰棱在风里摇晃,象一串串透明的刀子。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两人都惊了一下,张主任迅速把信封塞进抽屉,扬声道:"谁啊?
孙玄心里一动,郑源这个时候来绝不是偶然。
张主任朝他使了个眼色,起身拉开门,一股寒气裹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
郑源摘下头上的栽绒帽,抖落的雪沫子在炭火旁瞬间化成了水珠,他怀里紧紧揣着个蓝布封皮的本子,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孙玄接过本子时愣了一下,封皮上用红漆印着"干部文档摘抄",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他抬头看向郑源,对方眼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吴书记说了,怕你们手里的证据不够硬,特意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郑源往火盆边挪了挪,搓着冻得僵硬的耳朵:"刘福调到咱们县之前的底子,都在这上面了。吴书记说,当年他在专区当干事的时候,就干过不少龌龊事,有个女知青"他压低了声音,"被逼得跳了河,后来被他找人压下去了,死者家属上访了三年都没结果。
孙玄的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着,蓝布底下的纸页似乎在发烫。
他翻开第一页,泛黄的信纸上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股狠劲。
上面记着1962年的一桩案子:刘福利用职权倒卖紧俏的布票,导致三个投机倒把分子被抓,而他自己却揣着赃款去供销社换了两身新棉袄。
孙玄一页页翻过去,每一页都象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名字,那些被轻描淡写的"意外",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红薯的甜香混着炭火的气息弥漫开来,孙玄咬了一口,滚烫的果肉烫得他舌头发麻。
他看向张主任,对方正盯着本子上的某一行出神,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通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斑。
张主任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清清楚楚:"你小子放心回去,保证给你个交代。
他把本子往怀里一揣,拍了拍孙玄的肩膀,"路上滑,慢点走。
孙玄跟着郑源走出革委会大院时,雪已经停了。
太阳在云层后面挣扎着露出半张脸,把雪地照得白晃晃的刺眼。
郑源踩着雪往前走,军绿色的棉裤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白,他忽然转头问:"你就不好奇最后会怎么样?
回到采购科时,窗台上的冰棱已经化了半截,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窗台上积了小小的一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