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颤斗。
那碗中的“污秽之物”近在咫尺，其上散发出的，是凡俗生灵的烟火气，是血肉与五谷最原始的气息。
这股气息，对他这位自诞生起便与先天灵气为伴的玉虚宫高徒而言，无异于世间最剧烈的毒药。
他看了一眼旁边吃得正香的药师，对方甚至还拿起那碗浑浊的谷物糊糊，滋溜一口喝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满足感，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佳肴。
“老师？”轩辕清澈的眼眸中，期待之色已经渐渐被困惑所取代。
不能再等了！
广成子心一横，牙一咬，闭上双眼，仿佛奔赴刑场一般，将那块烤得半生不熟、带着炭灰的兽肉猛地塞入口中。
他甚至不敢咀嚼，只想用仙力将其包裹，直接送入腹中炼化。
然而，那粗糙的肉质，油腻的口感，混杂着膻味与烟火气的复杂味道，还是在他口腔中炸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体内的仙气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开始激烈地冲撞，试图将这“污秽”排出体外。
“嗝……”一个不雅的声音险些从他喉咙里冲出，被他强行用法力压了回去。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将那块肉咽下，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仿佛被一条火线贯穿，灼烧得他几欲作呕。
“老师，好吃吗？这可是阿母特地为您烤的。”轩辕见他吃了，脸上立刻绽放出璨烂的笑容，又将木碗往前递了递，“还有呢！”
“不必了！”广成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缓和了语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为、为师早已辟谷多年，不食五谷。”
“今日……今日为师是为感受人族淳朴，故而破例一次。一、一次足矣，足矣！”
说完，他将木碗迅速塞回轩辕手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随后便立刻闭上双眼，嘴唇紧抿，开始疯狂运转玄功，炼化腹中那团让他道心不稳的“污秽”。
药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野果，笑眯眯地对轩辕说道：
“轩辕，你阿母的手艺真好。”
“广成子道友清修惯了，不习惯我们这凡俗食物也是常情。你莫要介怀，他心中定是欢喜的。”
他这话听起来是在为广成子解围，但每一个字都象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广成子心上。
什么叫“不习惯我们这凡俗食物”？
这是在明晃晃地将他与人族、与轩辕划清界限！
轩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向药师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亲近与信赖。
药师心中得意无比。
他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内心却在冷笑：
广成子啊广成子，你空有大罗金仙的修为，却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与我斗？
教化人皇，可不仅仅是传授道法那么简单。
这第一回合，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日后，轩辕的心，人族的信赖，都会一步步向我西方教倾斜。
待到功德圆满之日，你阐教能分得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罢了！
与此同时，西方，须弥山，八宝功德池畔。
准提道人看着水中倒映出的景象，乐得几乎要从莲台上跳起来。
他拍着大腿，对着一旁面带疾苦之色的接引道人哈哈大笑：
“师兄！你快看！你快看那广成子的表情！哈哈哈哈，跟吃了苍蝇似的！”
“元始那厮，整日标榜自己盘古正宗，教出来的弟子却连这点红尘俗气都沾不得，简直可笑至极！”
接引道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苦相，但眼中却闪铄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缓缓点头，回应道：“师弟言之有理。元始道友心高气傲，其门下弟子亦是如此。他们不懂，教化之功德，在于‘化’而不在于‘教’。”
“药师此番做得很好，已然在人皇心中种下了亲近我西方的种子。如此下去，人皇功德，我西方至少可得七成！”
“七成？师兄，你太保守了！”
准提道人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依我看，八九成都有可能！等药师凭此无量功德，一举突破准圣，甚至中期，我看他元始还有何面目在我们师兄弟面前嚣张跋扈！届时我西方大兴之日，便指日可待了！”
两位圣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西方教万丈金光普照洪荒，压过东方玄门的美好未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崐仑山玉虚宫内的一片愁云惨淡。
元始天尊端坐于云床之上，脸色黑如锅底。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整个宫殿上方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盘古幡更是散发出阵阵森寒的杀伐之气。
“废物！简直是废物！”
他看着水镜中广成子那副狼狈不堪、坐立难安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寄予厚望的首徒，阐教的颜面，竟然在一个小小的考验面前，就输给了西方教那油滑的弟子！
这丢的不仅是广成子自己的脸，更是他元始天尊的脸！
他担忧的，远不止是面子问题。
人皇之师的功德何其难得？这本是广成子冲击准圣境界，更进一步的绝佳机会。可如今，他在与药师的争斗之中，却完全落入了下风！
“如此心性，如何堪当大任？”元始天尊心中充满了失望与恼怒，“长此以往，别说是借助功德突破准圣中期了，恐怕连成就准圣，都有些困难！真是可恶！”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让广成子去争这人皇之师，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娲皇宫中。
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女娲看着水镜中广成子那憋屈的模样，和药师那虚伪的笑脸，秀眉微蹙。
转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玄阳，忧心忡忡地问道：“玄阳道友，我们就真的这样，将轩辕的未来，全部交由他们二人来教导吗？”
她眼中满是担忧：“广成子心高气傲，脱离尘世，不懂人族疾苦；”
“药师虽看似亲和，实则包藏祸心，处处算计功德。”
“让轩辕跟着他们，我担心……担心他会被引上歧途，成不了一位合格的人皇。”
身为人族圣母，女娲的担忧发自肺腑。
毕竟无论是从大义上来看，还是从她与玄阳如今的关系来看，广成子和药师都绝非良师。
玄阳闻言，却是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看着女娲，缓缓开口道：“呵呵，看来女娲道友还是不明白，我当初为何要费尽心思，特意安排他们二人共同成为人皇之师的深意啊。”
“深意？”女娲愣了一下，随即美眸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嗔怪，“都到这个时候了，玄阳道友，你就别再撩拨我了！”
“快与我说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凑近了一些，目光灼灼地盯着玄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在她看来，玄阳的每一个安排，背后都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深远谋划。
而这一次，她实在是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