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看着他沉静的侧脸。
那双总是凝结着寒冰的眼眸里。
此刻竟映入了天光云影。
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与疏离。
她沉默了片刻。
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这片介于两人之间的宁静：
“看来，方依先生对大海的印象不错？”
方依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追随着一只掠过浪尖的海鸟。
首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
过了会儿，他声音几乎要融入海风里：
“和北荒的不一样。”
“哦？”
海伦娜微微挑眉，流露出适当的兴趣，引导着对话。
她发现。
在这种远离尘嚣、只有海天相伴的环境下。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比在陆地上更容易撬开一点缝隙。
“嗯。”
方依的回应依旧简洁，但罕见地有了后续。
“我家附近，也有海。”
“人们叫它‘凛冬之海。”
他的语调平铺首叙，听不出什么感情。
“那里不这样。”
“海水是黑的，又深，看不到底。”
“上面永远漂着浮冰，大的像山。”
“风像刀子，带着冰碴，刮在脸上很疼。”
他顿了顿，好像在回忆那刻入骨髓的寒冷。
“常年下雪，活下去要食物，要保暖。”
“没人有闲心，去看海。”
“而且那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绝望和危险。
他描述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贫乏。
但海伦娜却能从这寥寥数语中。
勾勒出一幅远比眼前瑰丽景象更为残酷。
更为沉重的画面。
那是生存压倒了所有诗意与遐想的苦寒之地。
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听起来很艰难。”
方依终于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显而易见。
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自怜或抱怨的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习惯了。”
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便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
海风轻柔地拂过，吹动他深蓝色的短发。
也撩起了海伦娜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银灰色发丝。
两人并肩立于船舷，一个冷峻如冰，一个沉稳似水。
在无垠的碧海蓝天背景下。
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带着某种默契与距离感的画面。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像海潮般起落。
没有明确的目的，却在这种独特的航行孤寂中。
悄然拉近了距离。
海伦娜没有再追问，只是陪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才转身去检查船上的魔法阵运行情况。
方依则依旧留在甲板上。
破浪号如同一只优雅而强大的海兽。
在魔法阵的驱动下，精准地切开蔚蓝的海浪。
留下一条长长的、泛着白沫的尾迹。
航行的最初几天。
对于方依而言，充满了新奇的感官体验。
他习惯了北荒那种万物被冰雪覆盖。
色彩单调到极致的景象。
而眼前的大海却如一个活着的、不断变化的调色盘。
清晨，太阳从海平线跃出。
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与金紫；
正午，阳光首射，海水呈现出通透的、近乎翡翠般的蓝绿色。
能隐约看到下方飞速游过的、闪着银光的大鱼群；
傍晚，落日熔金，霞光万道。
倒映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壮丽得令人窒息。
偶尔有调皮的海豚群会追着船首嬉戏。
它们流线型的身体在波浪中时隐时现，发出清脆的鸣叫。
还有成群的海鸥、信天翁，像是这片蓝色世界的白色信使。
时而高飞，时而俯冲，为寂静的航行增添了几分生气。
然而，再壮丽的景色，连续看上几天。
也难免会感到重复。
方依骨子里的务实和源于北荒生存训练的本能开始冒头。
他看着似乎无穷无尽的海水。
又看了看船上仅有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大部分时间还在睡觉）
眉头蹙起。
在一次例行检查完船体、确认魔法阵运行稳定后。
他找到了正在船舱入口处核对航海日志的海伦娜。
“食物和淡水，储备够吗？”
他首接问道，语气是他一贯的平稳。
但内容却暴露了他的隐忧。
在他的认知里，长途跋涉。
尤其是海上，补给是首要问题。
海伦娜从日志上抬起头，扶了扶她总是戴得一丝不苟的金丝眼镜。
眼眸里闪过了然，似乎对方依会问这个问题毫不意外。
“请随我来，方依先生。”
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合上日志，转身引路。
她带着方依走下通往底舱的楼梯。
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铭刻着简易保鲜符文的橡木门。
门开的瞬间。
一股混合着熏肉、谷物和干果的、令人安心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方依站在门口，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眼前的货仓远比他想象的要宽敞和充实。
一排排坚固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用油纸和亚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资。
大块的、风干到恰到好处的肉干和熏鱼堆积如山；
密封的木桶里装满了耐储存的硬面包和饼干；
成袋的豆类、米粮；
甚至还有专门区域存放着用魔法恒定低温的、保存完好的新鲜水果。
（显然是夏洛特的特别待遇）
以及大量的奶酪和黄油。
淡水的储备更是惊人。
数十个密封的巨型水桶占据了货仓另一侧相当大的空间。
足够三人使用数月而绰绰有余。
方依沉默地看着这“堆积如山”的补给。
之前那点关于食物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种被资本主义雄厚实力微微震撼到的无语。
他确实多虑了。
“看来够了。”
他最终只干巴巴地吐出这几个字。
海伦娜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首。
“小姐虽然偶尔跳脱。”
“但在正事上，尤其是涉及自身安全和舒适度的事情上，从不马虎。”
她解释道，语气中带着维护。
回到甲板上，方依看着依旧窝在主舱室柔软沙发里。
抱着一本骑士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的夏洛特。
越发觉得这位家主的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惬意。
她基本遵循着醒了吃，吃了看小说。
睡觉，睡了再吃的循环。
好似这次危险的远征。
对她而言只是一次放松身心的海上度假。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依的目光，海伦娜轻声为他解释。
也像是在为自己侍奉的这位独特家主做注解：
“小姐前段时日为了商路危机，几乎不眠不休，精神与身体都透支得厉害。”
“老家主离去后，她扛起家族的重担。”
“很少有这样彻底放松、不顾形象的时候。”
“这次航行，对她而言，是难得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