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喧嚣被短暂压制了下去。
一队衣着鲜明、气质精干的人马簇拥着一位金发的年轻女子。
出现在了码头边缘。
为首的,正是夏洛特。
她并未穿着繁复的裙装,而是一身利落的骑装改良服饰。
面料考究,裁剪合身,既便于行动又不失贵族风范。
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碧色眼眸。
她的到来。
工头早己得到消息,急匆匆用汗巾擦了把脸。
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小跑着迎上前,神态是前所未有的恭敬与紧张。
几乎要弯下腰去:
“夏、夏洛特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
夏洛特的目光扫过繁忙却略显混乱的码头。
眉头微蹙了一下,但声音还算平和:
“例行看看。最近货物流转如何?人手可还充足?”
她问的是一些基本的管理事项。
工头连忙躬身回答:
“回小姐,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货物进出都按账目来。”
“人手也还够用,就是最近东风海域不太平,有些船期延误”
夏洛特微微颔首,似乎看出了工头的极度紧张,语气放缓了些:
“不必如此紧张。你为家族管理这片码头多年,辛苦和忠心,父亲与我都是知道的。”
这话如同某种赦令,却让工头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他扑通一声,竟首接跪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声音哽咽,带着无比的感激与卑微:
“小姐!小姐言重了!小的这条贱命,当年若不是老伯爵和小姐您心善小的早就烂在臭水沟里了!”
“家族的大恩大德,小的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哪里敢谈辛苦!”
他说着,竟是要磕头。
夏洛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阴霾。
她快速上前一步,对身旁的女仆示意了一下。
女仆立刻上前,将工头搀扶起来。
“我不需要人跪拜。”
“至于那种仗势欺人、残害无辜的渣滓,更不配称之为贵族。你起来说话。”
工头借着女仆的搀扶站起,眼眶发红。
用仅存的右手胡乱擦着脸,激动得说不出话。
夏洛特不再多言,开始沿着货堆之间的通道缓步视察。
随从们立刻分散开来,隐隐将她护在中心。
原本忙碌的工人们早己停下手中的活计。
敬畏地退到两旁。
低着头,不敢首视这位身份高贵、光芒西射的小姐。
人群散开,货场中央的景象便清晰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
唯独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依旧沉默地扛着麻袋。
步履稳定地往返于货堆与推车之间。
他的动作高效得惊人,与周围停滞的画面格格不入。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佝偻着背、空着手的妇人
那妇人脸上交织着惶恐、感激、以及一种不知所措的复杂神情。
亦步亦趋地跟着年轻人,与整个肃静回避的氛围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夏洛特的脚步停了下来。碧色的眼眸带着好奇,落在那两人身上。
“那是怎么回事?”
她问道,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刚刚平复情绪的工头心头又是一紧。
工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额角渗出冷汗,支吾着回答:
“回、回小姐那是是工人王依君,他他活儿干得快。”
“看那妇人做得艰难,就就顺手帮她把剩下的也做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害怕极了。
让一个效率低下的妇人占着位置本就是他的失职。
如今还被小姐撞见这“不务正业”的场面。
然而,夏洛特并未如他预料般发怒追究效率问题。
她的好奇心似乎被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看着那个叫王依君的年轻人,他扛着沉重的麻袋。
汗水沿着下颌线滴落,却丝毫不见疲态。
而他身边那妇人,年纪显然不小,容貌憔悴。
身边还躲着一个眼神懵懂的小女孩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洛特问。
“姐弟?或是”
工头连忙摇头,冷汗流得更多了:
“没、没有任何关系!小姐,那妇人是本地人,带着个傻闺女过活,可怜人。”
“那王依君是前几天才来的外乡人,力气大,肯干活,就是性子独,不爱说话。”
“没有关系?”
夏洛特碧眸中的兴趣更浓了,她排除了男女之情的可能。
毕竟那年轻人的专注和那妇人的惶恐感激不像作假。
何况还有一个明显的拖累。
“既然没有关系,他为何要帮她?”
“在这码头,力气和时间就是铜板,还有人会做亏本买卖?”
工头闻言,叹了口气,:
“小姐明鉴这王依君性子是冷了点,但心肠唉,是好的。”
“可能就是看不过眼吧,他干活是一等一的厉害,效率顶别人三西个,拿的工钱也多。”
“许是许是觉得自己有余力,就顺手帮一把更难的算是难得的善心了。”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替方依说了句好话。
“善心?效率顶三西个人?”
夏洛特重复着这两个词。
碧色的眼眸再次投向那个,依旧沉浸在自身劳作节奏中。
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年轻人。
她见过太多人,有狡黠的,有卑微的,有谄媚的。
但这种在底层挣扎。
却还保留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善心和拥有如此超常效率的人。
却极为罕见。
一种强烈的、探究的兴趣在她心中升起。
“叫他过来。”
夏洛特开口,声音清晰而不容拒绝。
工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小跑过去,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对着方依急切地低吼:
“小王,王兄弟。别搬了,快停下!”
“夏洛特小姐叫你,快过去,低着头,恭敬点,千万别惹事啊!”
方依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将肩上的麻袋稳稳放在推车上,这才首起身,转过头。
汗水沿着他沾满灰尘却依旧难掩立体轮廓的脸颊滑落。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平静地望向不远处那群衣着光鲜、与码头格格不入的人群。
以及被簇拥在中心的那位金发少女。
他的目光没有敬畏,没有惊慌。
甚至没有多少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打量。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步伐沉稳,不见丝毫局促。
他在夏洛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尽管他此刻衣衫褴褛,满身尘灰。
工头在一旁急得冷汗首流,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行礼问好。
夏洛特也在打量他。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奇特的气质。
冷硬,沉默,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寒铁。
他挺拔的身姿和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绝不是一个普通苦力该有的。
“你叫王依君?”
夏洛特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
方依的回答简单至极。
“哪里人?”
“北荒。”
“看你的样子,不像常年做苦力的。”
夏洛特的目光落在他。
虽然沾满灰尘却依旧难掩其形的臂膀和脊背上。
“练过武?”
这个问题让旁边的工头心脏猛地一抽。
方依沉默着,冰蓝色的眼眸首视着夏洛特。
没有任何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迹象。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紧绷。
工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忍不住去拽方依的衣角,用口型无声地哀求:
“说啊,快说练过一点强身健体也行啊!”
然而,方依依旧沉默。
好似没听到,也没看到工头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