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看向兜帽下的阴影：
“你的药？”
卡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点不耐烦和别扭：
“累赘，治你胳膊的主药我贴身带着，死不了。
“这些…换点能让你在猎物爪子底下多蹦跶两下的玩意儿，算是对你的投资了。”
说完，便赶紧扭过头，假装对旁边卖发光石头的摊子很感兴趣。
方依看看手里的钱袋，又看看卡莎扭过去的侧脸。
他没再吭声，默默把钱袋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悄连在两人之间。
巴娅在旁边看着，下意识捏紧了口袋里光滑的小石子。
走出几步，卡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兜帽微侧，紫眸瞥向刚才那金帐药阁的方向，眼神复杂。
她犹豫了一瞬，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低声对方依道：
“等我一下。”
不等方依回应，她便悄无声息地挤进了药阁旁边涌动的人流缝隙。
方依和巴娅停在原地。
隔着药阁巨大的、蒙着厚厚兽皮的窗户缝隙。
隐约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精致的木格药柜，穿着整洁皮袍的伙计在忙碌。
卡莎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人流边缘。
装作随意地扫视着里面。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显眼位置的木牌上。
上面用烫金颜料写着药材名和价格。
当她的目光扫到
她搭在斗篷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转身挤出人群。
回到方依身边，动作比去时还快了几分
兜帽压得更低，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
“走了。”
两人只得默不作声地跟上。
有了钱，三人重新汇入主干道。
方依打头，卡莎落后半步。
巴娅紧挨着方依另一边好奇地透过斗篷缝打量。
喧闹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依回到刚才的基础材料摊。
摊主眼珠一转刚想抬价。
方依从内衬摸出钱袋。
卡莎紫眸冷冷一横，伸出两根手指：抢先开口道：
“五毫，东西包好。”
摊主看看卡莎那眼神。
再看看方依扛着东西的沉稳样。
悻悻收了牙。
把方依之前挑好的东西包好递上。
方依接过，掂量了一下分量，补充道：
“再加二十支硬木箭杆，一包燧石。”
摊主没再多话，默默补上。
烤饼的焦香混着肉干的咸腥，还有股浓烈的、掺了岩盐的油味。
方依扫过角落里的黑麦饼堆。
卡莎胳膊“肘极”快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碰了他一下。
下巴朝旁边一种金黄厚实、嵌着肉干坚果的杂粮饼一努：
“这个，顶饿耐放，贵点值。”
方依点头：
“行。”
爽快付了五毫，买了足够几人一个星期的份量。
巴娅看着金黄的饼子，小声咽口水：
“…好香。”
方依顺手拿了块免费试吃的硬肉干塞给巴娅，她立刻小口啃起来。
硝皮和油脂味浓得呛人的摊位。
方依拿起个皮水囊，卡莎接过来，手指翻飞检查针脚、捏弹性、对光看渗漏。
这才点头：
“能用，两毫。”
她又拿起一捆浸过桐油、油光锃亮的粗绳掂了掂：
“够韧。”
便是递给方依，方依接过时。
粗糙带茧的手指擦过卡莎同样有薄茧却更修长的指尖。
两人都像被烫到般极快地缩回手。
卡莎扭头付钱，方依低头把绳子缠腰上。
杂货区深处，像个战场垃圾场。
方依看中一顶兽皮帐篷和几块厚毛毡。
“看撑杆接头。”
卡莎穿透嘈杂提醒。
方依蹲下仔细检查桦木杆的榫卯，又用力扯毛毡看虫蛀。
发现了一块对着光，上面有道发黑的狰狞爪痕。
“五毫。”
卡莎对独眼壮汉摊主说。
壮汉咧嘴：
“十毫！”
卡莎紫眸一眯，指着帐篷内衬那块焦黑卷边的痕迹：
“这里，值十毫？”
壮汉噎住，嘟囔着成交。
方依扛起收好的帐篷毛毡。
穿过卖粗糙骨雕和土腥陶器的区域。
前面传来清脆的骨片风铃声和女孩压低的轻快笑声。
是个干净点的角落，几个摊子卖女式的毛皮护手、内衬、暖帽和小玩意儿。
方依扛着东西正要过，脚步却慢了下来。
巴娅和卡莎己经停在一个老婆婆的饰品摊前。
摊上铺着洗白的厚麻布，散落着用雪兔牙、彩色小石子、磨光的鹿角片。
还有种泪滴状的冰蓝小石头做的项链、手链、发带扣和小戒指。
难得一见的冬日阳光洒下来，那些冰蓝石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巴娅厚厚的斗篷没脱，但她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
那手不算白带点北荒红，但手指纤细干净。
此刻，这只手正小心地拿起一串雪兔牙和冰蓝泪滴石相间的项链。
手指捏着搭扣，在自己裹着厚毛领的脖子位置比划。
手腕灵活转动，对着摊边一块模糊的冰镜照。
隔着斗篷，也能感觉她微微前倾的身体和藏在阴影里、此刻肯定亮晶晶的眼睛。
她还拿起一枚同样带小蓝石、雪花状的骨戒指，套在食指上，对着光转着看。
卡莎也裹着斗篷，但侧着身，露出手多些。
她没巴娅那么兴奋，但目光被一枚古朴的黑骨簪子吸住了。
簪头刻着一株线条流畅的安魂草。
她没拿起来，只伸出右手食指，指腹极轻。
极专注地反复摩挲着那株小小的安魂草刻痕。
阳光落在她微屈的指关节和轻触簪子的指尖上。
那专注的样子，让周围都静了一瞬。
老婆婆笑眯眯看着她们斗篷下透出的青春气：
“好姑娘们，慢慢看，冰泪石戴着挡寒气哩，安魂草簪子定心安神！”
“喜欢哪个？婆婆算便宜！”
老婆婆的目光不经意扫过。
巴娅斗篷缝隙里露出的腰间小皮囊。
以及皮囊口滑落出来、未被巴娅完全放进去的彩色小石子。
老婆婆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急急道：
“哎哟！小丫头快收好！”
“这可是星纹萤石啊，黑松林深处，月露藤根边上的宝贝。”
“月光最亮时才能在冻土里刨出指甲盖大一点！”
“能安稳心神，帮贵人老爷们修炼的！”
“这…这小小一颗，金帐药阁起码能给你一百毫！”
巴娅吓了一跳，赶紧把石头塞回小皮囊紧紧捂住。
脸蛋瞬间涨红，不知所措地看向方依。
卡莎却是开口了：
“婆婆，您确定？这个石头一颗值一百毫？”
“千真万确，老婆子我年轻时在药阁帮过工，错不了！”
“你们往前走到头，挂烈阳百草阁金匾的就是，他们识货！”
老婆婆指着巷子深处一间气派的店铺。
巴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地从小皮囊里掏出那几颗色彩斑斓、星芒流转的石子。
一把塞到方依手里，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还带着点雀跃的力道。
“依依给，快拿去换毫！”
她的声音清脆，透着抑制不住的开心。
“婆婆说这个值毫，能买好多东西。”
“太好了，终于能帮上忙了！”
她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兴奋。
方依看着掌心里那几颗温润的石头。
冰蓝的眸子沉静地转向巴娅。
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微微俯身。
让自己的视线与斗篷阴影下。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平齐。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巴娅，这是你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让那几颗星纹萤石安静地躺在掌心。
“它们很珍贵，你真的想好了，要换成毫？”
这郑重其事的问话让巴娅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方依会这么认真地问她这个。
但那份想帮忙的急切和喜悦立刻压过了短暂的怔忡。
她用力地、飞快地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声音比刚才更响亮：
“愿意，依依，我特别愿意！”
她指着方依掌心的石头，小脸因为激动而微红。
“它们现在能帮到我们大家。”
“能换箭、换吃的、换厚实的帐篷，让我们更安全。”
“这比它们只是漂亮的小石子待在我口袋里。”
“重要太多太多了。”
“你快去换吧，换了毫。”
“我们就能买好多好多有用的东西了。”
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方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那几颗星纹萤石收拢在掌心，用力握紧。
“好。”
他沉声应道，随即对卡莎和巴娅道：
“在这等我。”
便转身，步伐沉稳而迅速地走向那间金碧辉煌、挂着烈阳百草阁金匾的店铺。
推开厚重的兽皮门帘，馥郁药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店内明亮整洁，药柜林立，靛蓝皮袍的伙计们穿梭其中。
精瘦的管事正在柜台后拨算盘。
方依将西颗星纹萤石置于乌木柜台。
管事抬眼扫过方依的蓝发。
拿起冰晶透镜仔细验看石头内部的星纹与成色。
片刻后，他放下透镜，声音平淡倨傲：
“黑松林星纹萤石，成色尚可。”
“一颗一百毫，西颗总计西百毫。”
“现钱还是记部落账？”
“现钱，我是游猎者。”
方依回应。
管事点头，拉开抽屉，数出西十颗狼牙推过柜台。
这些牙齿明显不同寻常。
每一颗都比普通狼牙大一圈。
牙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玉白色泽。
更关键的是，在光线下。
牙体表面或内部隐隐可见极其细微、如同流动金丝的天然纹路。
这是雪狼王牙（王毫）最核心、最无法伪造的标志。
“西十枚王毫。”
“算是西百毫，收着吧。”
管事的话简洁，但却透露出一股大气。
王毫往往比毫要更加保值耐用在北荒当财富达到一定门槛时。
交易只通过王毫结算。
平常的小摊贩即使交易数额较大，也是通常采用毫。
也就只有这种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大型商铺才会有财力去用王毫。
方依目光扫过那些玉白带金纹的王毫，确认无误。
他拿起一个干净硝皮袋，将西十颗沉甸甸的王毫装入收好。
朝管事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他回到饰品摊前，将钱袋仔细收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看着摊前的巴娅和卡莎，他冰蓝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现在手头宽裕了，刚才看上的首饰，去买吧。”
巴娅的手指在冰泪石项链上留恋地滑过。
但立刻坚定地收回手。
斗篷下传出清亮而充满干劲的声音：
“婆婆的东西真好看，不过我们就看看。”
卡莎认同的点了点头，未置一言。
“毫要花在刀刃上，食物、武器、护甲比这个都要重要！”
“我看依依你没买护甲，现在就可以去买一套啦！”
“上次面对霜爪猞猁的时候如果依依你有护甲…也不会受伤的。”
说着说着少女的头逐渐低了下去，话语中满是愧疚。
“好了，别自责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
“最主要的问题倒不是出在没防护上，主要是没有趁手的武器。”
方依抬手揉了揉巴娅的脑袋。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反正每次看到巴娅情绪低落、难过的时候。
他的手好像自己就会抬起来去揉她的头。
巴娅的小脑袋竟会慢慢放松下来，低垂的睫毛也轻轻颤动着。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