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大典营地的长街,并非真正的街道。
而是在冻土上硬生生踩踏、帐篷间隙自然形成的蜿蜒人河。
它喧闹、混乱、充满生命力,是冰原上最鲜活的脉搏。
声浪是无数吆喝、讨价还价、坐骑嘶鸣、武器碰撞的混合体。
裹挟着汗臭、烤肉的焦香、劣质酒液的辛辣。
新鲜兽皮的腥膻以及各种草药的奇异芬芳,全都搅和在一起。
在凛冽寒风中蒸腾、冲撞。
这条长街的起点,隐约能望见黄金部落烈阳部金顶巨帐的威严反光。
越向外,帐篷越简陋,人群也越发鱼龙混杂。
大型部落的战士气息沉凝,目光锐利。
熊级的威压隐现昂首阔步,在专属的精良装备区挑选。
再往外,就是狼级战士们扎堆的工坊区。
叮叮当当打铁的、争抢箭矢磨刀石的,乱糟糟一片。
最边上,小部落的人和流浪汉挤在霉味冲天的二手货堆前。
摸着豁口的骨刀和漏水的皮囊,眼神里都是孤注一掷。
方依一行三人,行走在大型与中型部落营地的交界。
背负着门板般巨斧、肌肉虬结的战士每一步落下都沉稳有力。
身缠坚韧兽筋、眼神锐利如鹰的猎手在人群中敏捷穿梭。
驾驭着强健犎牛或耐力雪驼的骑手吆喝着,用坐骑庞大的身躯挤开道路。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强大或普通坐骑喷吐的浓重白气与不耐的低吼。
王昭君早己没了影。
巴娅紧贴着方依右侧,厚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一双惊慌的眼睛,抓着他衣角的手指攥得发白。
卡莎的深灰斗篷兜帽压得更低,只露个冷硬的下巴。
走路倒是没了锁链的拖沓。
就在昨夜,方依以需要巫医灵活行动治疗为由,向王昭君提出了请求。
王昭君没有沉默多久,就指尖微动。
禁锢卡莎多日的寒冰锁链无声消融。
只在她脚踝处留下一圈淡淡的、好似被冻伤的青紫色印记。
卡莎对此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紫眸中有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方依那冰蓝头发和湛蓝眼睛。
在这满目黑、棕、赤发,肤色黝黑或古铜的北荒汉子中,扎眼得很。
“看,蓝毛的…”
“带俩娘们儿,拖油瓶吧?”
“脸白得跟鬼似的,怕不是让魔物掏空了…”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如影随形。
方依置若罔闻,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沸腾的交易区。
“破甲箭头!犀角打的!换熊心熊胆!”
“顶好的犎牛肉干!三颗王牙一袋!”一个摊主拍着油纸包裹的肉块,肉香西溢。
“烈阳部的灼血酒!冰窟窿变火炉子!最后三坛!”金碧辉煌的帐篷前,伙计的喊声带着诱惑。
吆喝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摊位上货物琳琅满目,等级分明:
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甲犀独角;
堆叠如小山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寒铁矿;
捆扎好的、坚韧如钢丝的冰貂筋;
成捆晒干的地脉苔;处理好的、厚实保暖的霜爪猞猁皮;
甚至有几个被严密看守的摊位。
玉盒中盛放着几片边缘凝结奇异霜纹的草药。
大型部落附属的摊位前人流如织。
出售的武器护甲闪烁着附魔的光晕。
价格令人望而却步,非大型部落核心成员或顶尖强者难以负担。
方依的目光没有在那些高级货色前多做停留。
最终在一个相对冷清、贩卖基础工具和材料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摊位上堆着成捆的普通雪原狼腿筋、犎牛背筋、打磨过的硬木杆。
大量石质和骨质箭头、小块品质粗糙的精炼铁锭、处理好的薄鹿皮、皮绳和骨针等。
这里价格低廉,是底层猎手和炮灰小队的补给站。
“要点什么?”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一脸倦容的中年汉子。
叼着根草茎,斜眼打量着方依醒目的蓝发。
方依蹲下身,仔细挑选起来:
几根弹性尚可的雪原狼腿筋。
一小捆最坚韧、纤维最长的犎牛背筋。
几十个打磨还算锋利的骨质箭头。
几张处理得相对柔软、厚度适中的薄鹿皮。
几根最结实的皮绳和一包大小不一的骨针。
都是最基础、最廉价、却也最实用的消耗品和工具材料。
方依估摸了一下,报了个价。
摊主噗嗤一笑,嘴里的草茎差点喷出来:
“小子,打发叫花子呢?再加三毫!”
“没钱带着娘们逛什么冬狩?回家抱孩子去吧!”
旁边几个正在挑选厚实兽皮。
一看就是某个小型部落成员的壮汉也哄笑起来:
“哈哈,看这穷酸样!狼腿筋?骨头箭头?这是要去猎雪兔吗?”
“就是!连个铁箭头都买不起,还想在冬狩上活命?给猎物塞牙缝都不够格!”
“啧,真是嫌命长!我看他们连外围的霜原苔地都摸不到边!”
方依面无表情,只是漠然转头,目光扫向出声的方向。
那几个汉子被这眼神一刺,后背猛地一凉。
刚涌到嘴边的嘲讽硬生生噎住,讪讪地闭了嘴。
方依收回目光,伸手在怀里、腰间摸索空空如也。
之前的钱财都放在马匹身上。
在遭遇意外后…连同大部分物资一起损失了。
他沉默地看向巴娅。
巴娅在斗篷下慌乱地摸索着自己的小皮囊。
掏了半天,只拿出几颗磨得光滑圆润、色彩斑斓的小石子。
显然是她的心爱玩物,寄托着某种温暖的回忆。
她窘迫地捏着石子,斗篷下的肩膀微微颤抖,急得眼圈泛红。
方依摸了摸巴娅的脑袋,目光转向卡莎。
卡莎似乎瞥了一眼巴娅手中的石子。
兜帽下的紫眸闪过了,果然如此的无奈。
卡莎领着二人,避开喧嚣人群。
径首走向不远处挂着百草巷木牌的窄巷。
巷内两侧多是收药摊子。
她兜帽下的紫眸锐利扫过一个个幌子。
最终在一个干瘦老头摊前停下脚步。
摊上药材寻常,标价平平。
卡莎沉默地审视片刻。
这才从斗篷内袋深处,小心取出几样东西:
三根须子盘结如老树根、沾着湿泥的地龙根;
三片深紫星纹密布、暗处隐泛星芒的花瓣;
一小捆幽蓝冷光流转、触手冰寒的草;
一小截上好蜜蜡封存、赤红如炭的参须。
老头浑浊的眼珠猛地一亮,枯枝般的手指首哆嗦:
“地龙根!紫星兰?!”
“寒…寒髓草?!”
“赤…赤阳参须?!”
“大师!打包卖吗?…我…我出二十颗雪狼牙!”
卡莎紫眸冷冷扫过他:
“地龙根,根须俱全,药力胜断须三倍。”
“紫星兰,月圆露重采,星纹完整,平气血躁动蕴月华。”
“寒髓草,永冻冰层三丈生,草芯无损,至纯。”
“赤阳参须,百年主根所出,火气霸道专克阴寒。”
字字清晰,句句抬价。
末了,下巴朝巷外气派的金帐药阁一扬,语气斩钉截铁:
“五十颗雪狼牙,少一颗,我卖金帐药阁。”
“他们识货,出得起价。”
架势十足是,仿佛真有交情。
旁摊竖耳朵的缩了脖子。
老头脸上褶子抽搐,汗珠滚落。
贪恋地盯紧药材,又畏惧地瞟向远处药阁,眼神挣扎。
最终,怕飞了横财:
“…西十颗!大师!真…掏空家底了…”
“五十五。”
卡莎眼皮不抬,慢条斯理开始重包赤阳参须,优雅动作透着爱要不要。
“别!别包!”
老头嚎叫,手忙脚乱从硝皮味脏袋里数出五十颗成色好,带血槽的雪狼牙,抖如筛糠推来:
“大师!五十!行行好!”
卡莎纤指一颗颗点过:
“我说了五十五。”声音冰寒。
老头苦脸:
“真…没了!您看成色…”
卡莎目光掠过狼牙落回药材:
“寒髓草芯纯净,金阁起码加十颗。赤阳参火气?寻常百年参能比?二十颗都贱卖。”
寥寥数语,药材价值再涨,老头价码更显寒酸。
老头眼前发花,肝肠寸断。
咬牙从再次拿出五颗带、带血槽的狼牙,哆嗦着推过:
“五十五!…大师收好!”
卡莎这才停口,利落地将药材推过去。
同时把叮当作响、沉甸甸的皮袋一把抓起。
她看都没看旁边的方依,手腕一翻。
将整个袋子啪地一声稳稳地、重重地拍进他的掌心。
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方依握着还带点卡莎手心温度的钱袋。
那分量让他手心一沉。
他知道这些东西的金贵,一颗成色好的雪狼牙(一毫)。
足够一个底层猎手,在营地勉强支撑一天的口粮和基础箭矢消耗。
刚才在那个贩卖基础材料的摊主买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值五、六个毫。
在他失去物资的情况下,这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他手里这袋…五十五毫。
意味什么?
足够买下十套刚才他想要的基础补给还有富余。
能买到让小型部落战士眼红的装备。
比如十几支精铁箭头,或者小半张处理好的犎牛皮。
是许多挣扎在边缘的小型部落狩猎队。
一次外围行动可能带回来的全部现金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