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的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柳残阳动作娴熟地屈指一弹,一枚淡黄色的符录悄无声息地贴在门板上,微光一闪即逝——正是那能隔绝内外声息的“匿声符”。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着略显手足无措、眼神中带着警剔与疑惑的张顺义,脸上那热情的笑容稍稍收敛了几分,却依旧保持着一种看似随和的姿态,伸手示意了一下桌旁的椅子:“张师弟,不必拘谨,坐。”
张顺义依言坐下,身体却微微绷紧,暗中戒备着。
柳残阳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敲了敲,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又似在解释:“张师弟,放宽心,我柳残阳没别的意思。自打不知走了什么运,被内门那位高师姐莫名看重,我这日子……呵,可就没消停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意:“总有些自命不凡的外门‘师兄’,派出些杂役弟子变着法儿地找茬,美其名曰‘指点切磋’,实则不过是想踩着我这‘幸进之徒’扬名立万,或是讨好某些看我不顺眼的人罢了。”
他抬眼看向张顺义,“见得多了,也就惯了。我还不至于,也更不能,因为当初那点小事,就对你们这些杂役弟子,心存芥蒂。”
他特意在“杂役弟子”四个字上稍微加重了语气,目光平静地看着张顺义,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杂役弟子,本就算不得真正的禾山宗门徒,为了些许资源,废些面皮,巴结讨好外门弟子,本就是寻常手段,无可厚非。”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讥讽还是理解,“更何况,你与那乔山相熟,他那人……呵,外传弟子里如此落魄的也是少见。”
张顺义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任谁被如此直白地点明身处底层、需要仰人鼻息的处境,心情都不会太好,正好拿来做实之前言语。
柳残阳看到了他表现出来的不自在,笑吟吟地话锋一转:“不过嘛——”
他拉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玩味:“这四五年来,我与那些‘师兄’们切磋,输多赢少是常事,但象当初师弟你那般,先等我被那散修耗去大半灵力,再劫持、偷袭,无所不用其极,让我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栽了的……可真是独一份!”
“倒是真真切切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哈哈!”
他竟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往事,但眼神深处却并无多少笑意。
张顺义听着这话,脸色变幻不定,摸不准对方到底是真心调侃,还是笑里藏刀。
柳残阳却不给他细想的时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目光落在张顺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我看师弟你灵力低微,周身却隐隐沾染着一丝鬼气,挥之不去……怕不是修习了那《五鬼搬运咒》?”
他语气笃定,不等张顺义回答,便摇头叹道:“唉,这牛马功法,坑害了多少天赋不足、又求道心切的弟子。”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不过,师弟你可知,这看似不入流的《五鬼搬运咒》,实则与我禾山宗唯二的化神真诀之一——《五蕴阴魔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张顺义心中猛地一震,瞳孔微缩,但依旧保持沉默。
柳残阳将他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一声,语气却带着几分唏嘘与告诫:“可惜啊可惜,这《五蕴阴魔法》,自咱们禾山宗创派至今八百馀年,就从未有一人能够平安修习到丹境!”
“便是偶有惊才绝艳之辈,凭借大毅力、大机缘勉强筑基成功,也无一例外,终日被体内五鬼反噬,需耗费大半心力压制,根本出不得力,与废人无异。这门真诀,早就被宗门上下视为鸡肋,乃至禁忌,实质上……已经算是被放弃了。”
他说完,象是联想到了自己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汹涌的处境,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意兴阑姗。
随后,他动作自然地拿起桌面上那壶粗茶,给张顺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将其中一杯推到张顺义面前。
“请吧,张师弟。”他率先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蕴含着大量信息与警示的话语,只是随口闲聊一般。
茶水苦涩,远不如灵茶滋味。
包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柳残阳轻轻吹拂茶水的细微声响。
匿声符的效果让这片空间显得格外压抑,张顺义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骤起。
柳残阳似乎并未期待张顺义的回应,更象是在找一个无需顾虑的倾听者,倾吐着积压在心头的见闻与感慨。
他目光略显飘忽,仿佛穿透了包厢的木板墙,看到了禾山宗更为悠远和复杂的过去。
他缓缓道来,声音在匿声符的结界内显得格外清淅:
“说起咱们禾山宗,追根溯源,在天变之前,世上哪有‘旁门’之说?那时节,真正的名门大派、魔道巨擘并存于世,哪一家没有几部能直指化神大道的正统典籍?”
“所谓‘旁门’,不过是些既入不了玄门正宗的青眼,又够不上魔道巨擘门坎,却比那些彻底无依无靠的杂家散修稍强一点点的存在罢了。”
柳残阳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
张顺义则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看似拘谨,却在柳残阳语速稍缓时,适时地微微前倾身体,或是在关键处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无声地鼓励着对方继续讲述。
“便如我禾山祖师,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散修出身,侥幸筑基,便立了禾山宗的道统。”
“创派之初,门下拢共十三名弟子,直至祖师寿元耗尽,竟无一人能突破丹境,纷纷老死、战死。整整三百馀年,禾山宗的势力都没能踏出本山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