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的阳光通过窗棂,洒在张顺义脸上。
结束早课的张顺义对着正堂的铜镜仔细端详,虽然脸色依旧算不上红润,但脸颊似乎丰润了不少,眼窝下的青黑也淡去少许,总算不再是十来天前那副披着人皮的骷髅般骇人模样。
连续十几日顿顿不落的昂贵药膳,终究是发挥了作用,勉强将他从油尽灯枯的边缘拉回了一点。
但此刻,他一想到那药膳的味道,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涌。
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更何况是“药”字当头的膳品,为了追求药效,那苦涩怪异的口感总是挥之不去。
“不行,今日必须换换口味!”张顺义下定决心,再吃下去,他怕自己道心未崩,味蕾先亡了。
他仔细收拾了一番。先将警戒与吞吐阴气一夜的五鬼收入那温润如玉的“五鬼宝葫芦”中,将其挂在腰间,触手冰凉,带来一丝心安。
又换上一身宽大、素面没有任何纹饰的藏青色道袍,尽量遮掩住依旧瘦削的身形。
一切准备妥当,他便出了门,直奔尘嚣坊周边那些鱼龙混杂、价格实惠、以味道浓烈着称的“苍蝇小馆”。
他今日的目的很纯粹——拯救自己备受摧残的味蕾!
一家,两家,三家……他从街头吃到街尾,专挑那些油重、盐足、香料狠的招牌菜下手。辛辣的爆炒杂碎、浓油赤酱的红烧蹄膀、酸辣冲鼻的凉拌下水……各种刺激的味道轮番轰炸,试图冲淡记忆中药膳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苦涩。
至于张顺义方才在几家小馆点的满满一桌菜能否吃得下,这便要说到他昨日实验五鬼宝葫芦时,意外发现的另一项“妙用”。
昨日测试完五阴黑煞的威力后,他突发奇想,试图查找能否加速提升葫芦禁制层数的方法。
他尝试投入灵砂,发现需特意挑选其中蕴含阴气或土行的灵砂方可被葫芦快速吸收,对禁制有立竿见影的滋养效果,但用量极高,远不如老老实实用兽肉炼化黑煞;
他又试着投入一枚符钱,符钱激发出的纯净灵气和微弱香火愿力,葫芦却毫无反应——毕竟其禁制与神道无关,根本无法利用这种能量。
一番试验下来,他发现手头实在没有比兽肉更廉价高效的“燃料”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却无意中发现:这葫芦似乎是个“不挑食”的主!
无论他吸摄进去什么东西——吃剩的骨头、枯萎的花草、甚至普通的石块——葫芦都能运转起来,也能被炼化出极其微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进度,剩下的便将其炼化为一小撮灰烬粉末。
更令他惊喜的是,若他精细操控,甚至连空气中的灰尘、桌上的油渍都能被一并吸入炼化,可谓清洁溜溜,寸垢不存。
“这倒是个极好用的垃圾桶!”张顺义当时便如此感慨。
因此,今日他才能放心大胆地点上一桌子菜,大快朵颐,尽情享受久违的美食。
每尝过几口,觉得味道尝够了,便悄悄在桌下将葫芦口对着剩菜,心念微动。
盘中剩馀无论是油腻的肥肉还是坚硬的骨头,瞬间便被吸入葫芦,倾刻间化为虚无,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空盘。
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丝毫不用担心浪费或是吃撑,端的方便无比。
直到第七家,一家门面稍阔、人声鼎沸的临街二层菜馆。
店里烟雾缭绕,锅勺碰撞声、食客划拳声、伙计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张顺义刚走进店内,一个机灵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道爷一位?楼下没位置了,楼上雅间请?”
他点了点头,跟着小二踏上那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心思还沉浸在方才那盘辣子鸡的馀味中。
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即将转入二楼走廊时,先是一道微风扫过,尤如被人盯上一般的恶寒传遍张顺义全身。
随后一个带着几分惊喜、又一丝明显蕴含着优越感的声音,从他侧后方响起:
“师弟!又见到你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张顺义心中猛地一凛,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二楼靠窗包厢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人。
身着禾山宗外门弟子标准的青色云纹道袍,材质明显比他身上的普通衣袍好上数倍。
此人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周身灵力波动虽然内敛,却远比他浑厚凝实——正是许久未见的柳残阳!
张顺义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脑中瞬间闪过当初刚来此界,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有骷髅兵在手,便想试探此界修士实力,在山中偷袭此人的情景。
虽然后来与乔山一唱一和,勉强用“内门弟子吩咐”的借口糊弄了过去,但对方是否真的信了,他心里一直没底。
此刻狭路相逢,对方已是正经的外门弟子,修为大进,而自己虽然也勉强算炼窍期,但底细自己清楚,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今日是吉是凶,实在不好说!
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迅速压下惊疑,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客气,微微躬身道:“柳师兄。”算是回应了招呼。
同时,他脚下不停,急忙对身前引路的小二催促道:“伙计,快些引路。”只想赶紧避开,进入包间图个清静。
然而,柳残阳却似乎并不想就此别过。
他几步便走了过来,直接挥退了那名有些无措的小二:“我与这位师弟有话说,你且先去忙。”
小二哪敢违逆修士,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下。
柳残阳则极为自然地一把拉住张顺义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笑容满面地说道:“张师弟,多日不见,何必如此见外?来来来,正好我在此回味年少滋味,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
说着,也不管张顺义愿不愿意,便半拉半拽地将他带向了西侧一个更为僻静、装饰也稍好一些的包厢。
张顺义心中念头急转,权衡着强行挣脱的利弊,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发作。
对方目前看似热情,并未显露敌意,且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想必也不敢轻易动手。
不如先虚与委蛇,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他只得顺势跟着柳残阳,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心中却已提起十二分的警剔,暗自沟通着腰间的五鬼宝葫芦,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