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子坐下，课堂内气氛依旧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肖羽，看他如何解释这“大逆不道”的三个字。
肖羽神色不变，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尔等可知，尔等口中之‘龙’，究竟为何物？”
问题抛出，台下微微一滞。
皇长孙夏承乾迟疑了一下，谨慎答道：“龙……自然是指代天子，乃九五至尊，我等皇祖父。”
其他皇子皇孙也纷纷点头，这是他们自幼被灌输的认知。
肖羽微微摇头，目光深邃：
“对，也不全对。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只是一个代表，一个符号，一个被赋予无上权力的‘人’。而真正的‘龙’，并非血肉之躯，乃是一个名为‘皇权’的东西！是那套令天下臣民俯首、掌控亿兆生灵命运、运转整个帝国机器的至高权力！掌控这个东西，并能驾驭它的人，才被称为真正的‘龙’！”
此言一出，如同又一记闷雷，炸得在场所有皇亲国戚、权贵子弟头晕目眩！
就连窗外的老皇帝夏天启，也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这番言论，将皇帝与皇权剥离开来，直指权力本质，其大胆和直白，远超他们的想象极限！
这已不是简单的离经叛道，这简直是在解构他们赖以生存的信仰基石！
不待众人消化这震撼，肖羽话锋陡然一转，切入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诸位可知，一月之前，二皇子夏承铭为何能悄无声息调集数千私军，直逼皇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肖羽忽然提起不久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叛乱，让所有人一愣。
“难道不是二皇叔狼子野心，勾结部分边军将领吗？”皇长孙夏承乾下意识地回答道。
“是，也不是。”
肖羽淡淡道：
“野心是火种，但若无柴薪，火种终将熄灭。他为何能轻易勾结将领？那些将领所需的粮饷、甲胄、甚至许诺事成后的高官厚禄，从何而来？数千人的调动，人吃马嚼，沿途补给，是如何瞒过朝廷耳目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在场的年轻权贵们皱起了眉头，他们大多只看到了叛乱的表面。
肖羽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道：
“仅凭二皇子一己之力，或少数几个将领，绝难成事。其背后，必有庞大的势力，在暗中输送血液，提供支撑。这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野乡野，其触角延伸至帝国每一个角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左右朝局，蒙蔽圣听。”
肖羽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开始剥开华丽帝国表象下的暗流。
窗外的老皇帝夏天启，听到这里，瞳孔骤然收缩，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当然查过，也知道背后有世家的影子，但听肖羽如此直白地在课堂上讲出，依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尔等可知，这天下，这京城，看似繁华鼎盛，但每年产出之米粮，真正能流入国库、进入各地官仓、用于赈灾平籴、供养大军的有几成？”肖羽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
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个问题超出了他们的常识。
肖羽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米”字，然后在旁边写下了一个数字：“据我所知，不会超过三成。”
这是根据他神识扫描和万宝楼数据估算出的惊人比例。
“哗！”堂下顿时一片低呼。
“不可能！”
“赋税皆有定例，怎会如此之少？”
“定然是夸大其词！”
质疑声再起，这次连太子都皱紧了眉头。
肖羽并不生气，继续道：
“那其馀七成何在？在谁人之仓廪？为何遇灾之年，朝廷开仓放粮往往捉襟见肘，而某些人家的粮仓却依旧堆积如山，甚至可借此囤积居奇，操纵粮价，牟取暴利？”
他目光扫过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如赵辰轩、林文博等人。
只见他们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发白。
“再说盐。”
肖羽又写下“盐”字。
“官盐价格几何？私盐价格几何？为何屡禁不止？甚至有些私盐，其品质、来源，与官盐并无二致？这其中的巨利，又流入了谁人之手？养肥了谁人之私兵、死士？”
一个个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众人心上。
涉及到具体的利益，这些年轻的权贵们开始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
“还有铁、布帛、茶叶……乃至人口。”
肖羽的声音越来越冷。
“尔等可知，各地上报朝廷的户籍黄册之上，记录在案的人口数目，与实际生活劳作于此地的人口数目，相差多少？”
他这次写下了一个更加触目惊心的估算数字。
“隐匿之人口，恐不下百万！这些不在册的‘黑户’，不纳粮，不服役，他们是谁的佃户？是谁的奴工？他们效忠的是朝廷，还是……掌控他们生计、甚至生杀大权的某个家族、某位豪强？！”
“百万？！”
“这……这绝无可能！”
“夫子可有凭据？！”皇长孙夏承乾失声惊呼，这个数字太可怕了！
这意味着帝国根基被蛀空了大半！
肖羽冷冷一笑：“凭据？尔等可派人去查，但凡不在运河沿线、不在朝廷掌控力较强的州郡，深入那些世家大族的庄园、矿场、私港去看看，看看那里劳作之人，是否皆在户籍之上？看看他们的田契、身契，究竟在谁手中！”
肖羽目光如炬，看向刚才质疑最凶的几位。
“尔等家族之中，难道就无此类情状？哪怕只是些许隐田，些许荫户？”
被肖羽目光扫过的人，顿时如坐针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们或许不知具体数目，但家族拥有大量不在官方帐面上的田产和人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他们自幼耳濡目染，岂会不知？
窗外的老皇帝夏天启，听到“百万黑户”这个数字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差点站立不稳！
他只知道世家隐匿人口严重，却万万没想到竟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百万人口！
那几乎是整个大夏明面上人口的三四成了！
这意味着多少赋税流失？
多少兵源被截留？
这些力量若被世家掌握，用来对抗朝廷……他简直不敢想象！
拳头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斗，指甲已然刺破掌心，渗出鲜血。
讲堂内，一片死寂。
之前的愤怒、质疑、骄矜，此刻全都化为了震惊、恐惧和深深的思考。
肖羽看着台下这些脸色苍白、心神剧震的帝国未来精英们，知道火候已到。
他转身，再次指向黑板上那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屠龙术】。
“现在，尔等可还觉得，此‘龙’，仅指御座之上的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