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时分,天色未明,寒意刺骨。
苍凉而悠远的号角声,再次从连绵不绝的北凉大营中沉闷地响起,无情地撕裂了边境短暂而宝贵的宁静。
黑压压的北凉大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营寨中汹涌而出,漫过枯黄的大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早已伤痕累累的镇北关缓缓逼近。
阳光尚未完全驱散晨雾,只能照见无数盔甲和刀枪反射出的冰冷光泽,汇聚成一片移动的死亡金属森林。
沉重的脚步声撼动着大地,战马的响鼻和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足以让百战老兵都心胆俱裂的恐怖声浪。
城墙上,经历连番血战、早已疲惫不堪的大夏守军,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他们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关隘共存亡的决绝和悲壮。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以及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惨烈战意。
每个人都知道,这或许将是最后一战。
镇北老王爷夏侯桀不顾军医和亲卫的苦苦劝阻,强撑着重伤之躯,在两名壮硕亲卫的搀扶下,再次艰难地登上了布满血污和箭痕的城头。
太子夏承吉紧随其后,目光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瞟向身旁那位始终平静得异乎寻常的青衫身影——肖羽。
就在北凉大军的前锋骑兵进入弓弩射程,双方再一次发动新一轮交锋之际——肖羽,动了。
他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也没有拔出什么神兵利器,只是手持那柄可笑的木剑,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看傻子般的目光中,一步踏出了垛口,身形向着关外落去!
“先生!”
“他干什么?!”
“跳下去了?!疯了不成?!”
“快拉住他啊!”
城墙上瞬间爆起一片无法抑制的惊呼声!
守军将领们骇然失色,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太子找来的剑客要自杀吗?!
就连正咆哮冲锋的北凉前锋锐骑也明显一怔,冲锋的势头下意识地缓了一缓。
他们狐疑地看向那个自高墙落下的身影,完全搞不懂夏人这唱的是哪一出?
是来阵前送死的使者?
还是承受不住压力崩溃自戕的懦夫?
在无数道混杂着惊疑、嘲讽、冷漠的目光中。
咚!
肖羽的身形瞬间落地,然而只激起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尘埃。
他独自一人,一袭与战场格格不入的青衫,一柄可笑无比的木剑,就这样平静地伫立在关墙与二十万汹涌而来的北凉铁骑之间。
面前是黑潮般席卷天地、杀气腾腾的虎狼之师,身后是伤痕累累、危如累卵的孤城。
而他,却悠闲得仿佛站在自家庭院中,正准备欣赏晨景一般。
令人匪夷所思。
北凉王坐在中军那辆由八匹骏马拉动的、装饰着黄金和狼头的巨大战车上,自然也看到了这诡异至极的一幕。
他粗犷的脸上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
他挥了挥手,示意传令兵暂缓进攻的鼓点。
他倒要看看,这夏人在穷途末路之际,究竟要搞什么鬼把戏?
下一刻,只见关下那青衫年轻人,在一片死寂和无数目光的聚焦下,缓缓抬起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木剑,遥遥指向北凉中军,指向那战车上的北凉王。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象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淅地穿透了潦阔的战场,压过了战马的嘶鸣,准确地传入了战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北凉的将士们听着。我自幼学剑,于山野之间,远离尘嚣,悟得一剑。今日,天时地利皆宜,便请你们北凉二十万大军,接我这一剑。”
这话语的内容本身就已足够荒谬,而他的语气却认真得可怕。
“我也不欺你们。若在我此剑之后,你北凉军中,有一人能不屈膝,不跪地者,我便立刻转身离去,此间之事,不再阻拦半分。如何?”
此言一出,整个喧嚣的战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出现了刹那绝对诡异的死寂。
风好象都停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凝固了。
每一个人,无论是城上的夏军,还是城下的北凉将士,都愣住了,大脑似乎无法处理这过于荒诞离奇的信息。
随即——
“哈哈哈哈哈!”
如同堤坝决口,北凉军中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充满了嘲讽和鄙夷的疯狂哄笑声!
“他说什么?!他让我们接他一剑?!”
“还他妈是跪着接?!用那把破木柴?!”
“他以为他是谁?神仙吗?!”
“疯了!这夏人绝对是失心疯犯了!”
“夏国真是没人了!穷途末路,派个唱戏的疯子来阵前耍宝求饶吗?!”
“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从最底层的步卒到高高在上的骑兵将领,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眼泪都笑了出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的故事。
轻篾和嘲讽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北凉军中蔓延。
就连城墙上的夏国守军,此刻也都面红耳赤,感到无比的尴尬、羞耻和深深的绝望。
他们觉得这位被太子带来的肖先生,恐怕是真的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这非但不能退敌,反而在临死前,让整个大夏王朝都成了北凉人口中的笑柄!
只有太子夏承吉!
他双手死死地握着冰冷的墙砖,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的眼中,没有嘲笑,没有尴尬,只有一丝近乎偏执和疯狂的期待!
北凉王坐在战车上,更是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指着关下的肖羽,对着左右亲王大臣笑道:
“哪里跑出来的失心疯?是夏人故意派来笑死本王,好继承本王的债务吗?”
下一刻,他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儿郎们,给本王碾碎他!”
北凉王的命令,瞬间点燃了北凉大军最后的克制。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
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汹涌澎湃地向肖羽扑来!
城墙上,所有夏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些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预见了那血肉横飞的惨状。
镇北王夏侯桀握紧了拳头。
太子夏承吉更是屏住了呼吸,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肖羽动了。
动作简单到极致,甚至显得有些随意。
只见他只是将手中那柄看似毫无威胁的木剑,朝着前方那排山倒海的二十万钢铁洪流,轻轻地一挥。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光芒爆发,没有撕裂虚空的恐怖剑气纵横,甚至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风声。
然而——
就在那木剑挥出的轨迹达到顶点的刹那!
一股无法用世间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意志,凭空降临!
如同无形的天幕骤然压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方圆数十里的巨大战场!
“噗通!”
冲在最前面的北凉精锐骑兵,那笑容瞬间彻底僵死、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恐惧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的巨手,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住了他们的头颅和脊梁!
连人带马,轰然跪倒在地!
沉重的铠甲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双手不受自身控制地向前伸出,做出一个极其标准的接取某物的姿势!
“噗通!”
“噗通!!”
“噗通!!!”
这诡异的跪拜,并非个别现象!
从冲锋的最前沿锋线,到厚重的中军大阵,再到压阵的后军!
无论是手持弯刀、嗷嗷叫嚣的最低等步卒,还是人马俱甲、号称冲击无敌的重装骑兵,甚至是战车上挥舞令旗、不可一世的军官、将军……
乃至中军那杆王旗之下,刚刚还在纵声狂笑的北凉王本人!
二十万人!
整整二十万北凉虎狼之师!
在这一刻,仿佛被同时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勇气和意志,失去了对自身身体的控制权!
毫无差别、毫无反抗地跪倒在地!
“铛啷啷——!”
无数兵器脱手掉落,砸在同伴的盔甲上、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密集、清脆又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撞击声!
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无边的恐惧!
整个喧嚣震天的战场,刹那间变得死寂无声!
风停了,号角哑了,战马也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不敢嘶鸣。
天地之间,只剩下二十万北凉将士齐刷刷跪地、双手前伸接剑的诡异场景!
镇北关墙头之上。
所有大夏守军、包括身经百战的镇北老王爷夏侯桀和太子夏承吉,目定口呆的露出极致震撼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力量彻底凝固、冻结!
肖羽手持木剑,静立原地,青衫在突然变得死寂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仿佛刚才那足以改写战争一剑,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前方二十万大军,然后,清淅的声音传入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剑,名为仙人跪。”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越了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中军那位勉强抬起头北凉王身上。
“北凉王,可愿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