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的天牢甬道中回荡,每一声都仿佛敲击在人心最深处。
诸事暂毕,夏天启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太监曹化淳一人掌灯引路,一步步走向这座监狱最森严的底层。
这里,关押着此次震动朝野的叛乱中最内核、也最令他痛心的人物——二皇子,夏承安。
“吱呀——哐!”
沉重的精钢铁门被狱卒用力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昏暗的油灯光线投入牢房,勉强照亮了内部的景象。
牢房内,夏承安穿着囚服坐在冰冷的草堆上,原本华丽的戎装早已被剥去,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淤青,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夏天启,眼中瞬间迸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仇恨,有恐惧,更多的却是一种诡异的……嘲弄。
夏天启挥手,示意曹化淳退到甬道远处等侯。
他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这间充满怨气的牢房,站在夏承安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他养育了二十多年,如今却欲置他于死地的“儿子”。
“承安,朕……自问待你不薄。锦衣玉食,名师教导,皇子尊荣,你一样不缺。你为何……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勾结外敌,引狼入室,祸乱家国,罔顾人伦!你……你究竟为何?!”
他本以为会听到痛哭流涕的求饶,或是苍白无力的狡辩,甚至是歇斯底里、怨天尤人的诅咒。
然而,夏承安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只见夏承安脸上肌肉抽搐着,缓缓扯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夏天启,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为何?我亲爱的父皇……事到如今,尘埃落定,成王败寇,你又何必还在我这里惺惺作态,扮演什么慈父君王的戏码?”
夏天启眉头紧锁:“你此言何意?”
夏承安嗤笑一声。
他顿了顿,然后抛出了一颗埋葬所有父子温情的秘密炸弹:
“我不是你的亲儿子,对吧?!
我的母亲,云妃……她当年也根本不是什么心甘情愿入宫的秀女,对吧?!
她本是西北凉州边镇一名姓韩的守将的未婚妻子,只因容貌绝世,在一次偶然中被你这巡边耀武的大夏皇帝看中,便不顾她已有婚约在身,更不顾她本人的苦苦哀求和那位韩将军的愤懑,动用皇权,强行将她掳入宫中,占为己有!
而那姓韩的守将及其家族,也因此事心怀怨愤,最终被你寻了由头,按上莫须有的谋逆罪名,满门抄斩,对吧?!
这一切,我都知道了!
我亲爱的父皇!”
夏天启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心脏!
这个被他深埋在心底、几乎要被岁月尘封的隐秘,这个他一生中极少数的、不愿回首的亏心事,竟然……竟然被这个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如此清淅地说了出来!
夏承安看着皇帝骤变的脸色,眼中疯狂之色更浓,继续厉声质问:
“你既然当初那么‘爱’我的母亲,不惜用尽卑劣手段得到她,为何在她芳华早逝之后,你又开始逐渐冷落我、疏远我?!
为何明明知道我对皇位的渴望,知道我才是有能力、有魄力继承大统的人,你却从来只偏心那个懦弱无能、只会唯唯诺诺的夏承吉!
你既然用强权抢了她,又间接毁了她,为何不把这一切都补偿给我?!
为何不把这皇位给我?!
这皇位!
这天下!
原本都该是我的!
是你欠我母亲的!
是你欠我的!”
疯狂的质问在阴暗的牢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象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夏天启的心口。
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无法反驳,因为夏承安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那是他年轻时犯下的错,一段被他用权力强行掩盖的不堪往事。
他原本以为无人知晓,却没想到,这个秘密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种场合,被这样一个“儿子”血淋淋地揭开。
夏天启看着状若疯魔的夏承安,眼中原本的愤怒和痛心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震惊,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寒意和彻底的失望。
他们之间,那层虚假的父子温情面纱此刻已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化解的世仇。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想辩解什么,或许是想说帝王的无奈,或许是想说后来对云妃的补偿,或许是想说皇位传承并非儿戏……
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一个字也未能说出。
在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和歇斯底里的控诉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虚伪可笑。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夏承安一眼,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死寂和决绝。
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跟跄地大步冲出了牢房。
“哐当——!”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被狱卒用力关上,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仿佛将他与那段不堪的、充满罪孽的过去彻底割裂。
从那天起,天牢最深处的那间特殊牢房,就成了一个绝对的禁忌,无人敢靠近,无人敢提及。
翌日,朝廷明发谕旨,公告天下。
宣称二皇子夏承安悖逆人伦,勾结外敌,罪证确凿,已于叛乱当夜在狱中畏罪自尽,念其身为皇子,保全尸身,贬为庶人,不予入皇陵。
但只有极少数内核心腹知道,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最深处,永远关着一个活着却早已被宣告死亡的人,他不会死,但也永远别想再见到一丝阳光。
此人的名字为—夏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