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总督此言差矣!”
太医署孙院判,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跨出一步反驳道。
他是太医院的权威,行医五十馀载,桃李满天下,何曾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
“瘟疫之起,自古皆云乃瘴疠邪气、五行失序所致,或为天罚,或为地戾!治病之道,自当循《内经》、《伤寒》,以药物之君臣佐使,扶助人体正气,祛除体内邪气为本!此乃千古不易之理!阻断传播?如何阻断?难道要将所有病患如同囚犯般隔绝一隅,任其自生自灭不成?此举岂非罔顾人伦,有伤天和!”
孙院判的话语掷地有声,引来了殿内绝大多数太医和部分官员的暗自点头赞同。
这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只是碍于皇帝威严不敢直言罢了。
肖羽并未因这尖锐的反驳而动怒,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他理解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您所言,是常理。但此次瘟疫,非同寻常,其传播之迅疾猛烈,远超以往。老先生可知,此疫之所以能一传十、十传百,皆因存在一种肉眼难以窥见的‘病邪微粒’?”
“肉眼难见?病邪微粒?”
孙院判和其他人一样,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荒谬绝伦。
他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强烈的不信与讥讽。
“荒谬!邪气乃无形无质之物,充斥天地之间,因人正气虚而入,何以能成微粒?此等言论,闻所未闻,实乃无稽之谈!先生莫要以虚妄之说惑乱人心!”
“并非无稽之谈。”肖羽轻轻摇头,知道空口无凭难以服众。
下一刻,他目光扫过桌面,看到一杯侍从刚奉上的清水和一个笔架上挂着的用来压纸的细沙袋。
随后,他端起那杯清水,解开细沙袋,用指尖捏起一小撮极其细微的灰尘,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撒入水杯之中。
只见那些微尘在水中缓缓散开,原本清澈的水立刻变得有些浑浊。
“诸位请看,”
肖羽将水杯微微举起,让众人能看清。
“此清水因何变得浑浊?皆因这些细微的尘粒融入其中。”
太医署众人,包括孙院判在内,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身体,好奇地看向那杯水。
这现象平凡至极,他们行医问药一辈子,却从未深思过其中关联。
肖羽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
“而我所言的‘病邪微粒’,其大小,比这些让你们看到的尘粒,还要小上千倍、万倍!它们微小到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宛若无形之尘,弥漫于病患周遭。它们能附着于患者咳出的飞沫之中,能残留于患者触摸过的器物之上,甚至能随着空气流动而飘散。健康之人,若吸入这些带有病邪微粒的空气,或触摸了被污染的器物后又触碰口鼻眼,便会染病。”
肖羽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侍立一旁的楼心月,问道:
“心月,我让你着人赶制的‘口罩’和提纯的‘消毒酒精’,进度如何?”
楼心月立刻拱手,清淅利落地回禀:“回师尊,得到您的消息后已按您给的详细图样和工艺要求,调动了万宝楼旗下所有成衣坊和酒坊,日夜赶工。第一批棉纱口罩五千只,高浓度消毒酒精三百坛,明日便可用。”
她的汇报条理分明,数字精准,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和组织能力,让一些原本轻视她商人身份的官员微微侧目。
这可是肖羽直接用灵力灌进楼心月脑海里的,能不高效吗。
肖羽点头:“善。”
随后,象是变戏法一般,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两件样品——一个折叠好的白色棉纱口罩和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瓶中盛着无色透明的液体。
“此物名为口罩,其内多层细密棉纱,可有效阻挡大部分含有病邪微粒的飞沫直接被吸入或呼出。凡接触病患者、身处疫区者,乃至救治医者,必须严格佩戴。”
接着,他打开琉璃瓶的塞子,一股浓郁刺鼻的酒味立刻弥漫开来。
他倒出少许透明液体在自己手上,然后双手揉搓,液体迅速挥发。
“此物名为消毒酒精,乃由烈酒反复提纯而得,其性烈,可迅速杀灭沾染于手上、器物表面的病邪微粒。任何人在接触病患或可能被污染之物后,必须立即以此物净手消毒。”
众人好奇又疑惑地盯着那奇怪的白色布罩和那瓶闻起来就极烈的“酒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终于忍不住,出声质疑:
“肖先生,并非下官有意叼难。仅凭这薄薄几层纱布罩住口鼻,和这闻起来刺鼻的烈酒水搓搓手,就能防住那凶险无比的瘟疫?这是否……是否太过儿戏了?这未免将疫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吧!”
“是否儿戏,事实与效果自会证明。”
肖羽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陡然变得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容不得尤豫和拖延。从现在起,这便是第一条法令:即日起,于所有疫区及太医署、赈济点,实行强制佩戴口罩令与强制消毒令!凡有不遵者,无论官民,一经发现,立即拘押!凡有官员执行不力、阳奉阴违者,一经查实,立即革职查办!”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人的脸,尤其是那些面露怀疑和不服的官员与太医。
“我知道,诸位心中存有万千疑虑,觉得肖某所言所行匪夷所思。”
他的声音不高,却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但请诸位扪心自问,依以往之法,可能遏制此次疫情?若因你我此刻之疑虑、之拖延,导致防疫出现疏漏,致使疫情疯狂扩散,伏尸千里,哀鸿遍野——这滔天的罪责,这万千百姓的性命,你们谁,又能担待得起?!”
最后一句,他稍稍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般敲击而下。
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被他目光中所蕴含的某种强大意志和最后那句诛心之问所震慑,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再也无人敢立刻出声反驳。
孙院判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颓然退后一步。
尽管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相信与难以接受,但至少表面上,无人再敢公开反对。
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只有曹化淳尖细而响亮的声音打破沉寂。
“奴婢这就去拟旨,通传各相关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