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郡守府一处极其隐秘的侧门悄然打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迅速融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名作普通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身形精干,步伐轻捷,落地无声,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示出他绝非寻常仆役。
他怀中揣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清河郡守的亲笔手令,上面盖着其鲜红的私印;另一样,则是一张数额大得足以让任何普通人瞠目结舌的银票。
他的目的地明确——城外三十里,那个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标记、名为“忘忧”的荒僻小镇。
那里,表面只有几十户人家,以烧制粗陶为生,贫瘠而闭塞。
然而,在江湖的阴影世界里,它却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坐标。
那里,设有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之一“影杀阁”
忘忧镇边缘,一座早已荒废、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土地庙。
残破的神象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料和枯草的味道。
使者按照极其隐晦的指示,挪开神龛后一块松动的青砖,手指探入内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凹槽,轻轻按动了三下,一长两短。
片刻后,脚下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神龛后方,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悄然向下滑开,露出一段仅容一人通行的、向下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年尘土和隐隐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使者没有丝毫尤豫,矮身钻入。
身后的入口随即无声关闭,将他彻底吞没在黑暗之中。
沿着狭窄徒峭的石阶向下走了约莫二十级,眼前壑然开朗,却依旧昏暗。
这是一处挖掘粗糙的地下石室,四壁皆是硬土和岩石,没有任何装饰。
唯有石室中央一张粗糙的木桌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有限的光线勉强投射在四周,映出几道扭曲晃动、沉默如同岩石的人影。
接洽点负责接待的,是一位代号“幽泉”的中年人。
他坐在桌子后面,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一身毫无特征的灰色布衣,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忘记,是那种见过十次也未必能留下印象的长相。
唯有一双眼睛,死寂、冰冷,看不到丝毫人类应有的情感波动。
仿佛两口被冰雪封冻了万年的古井,只有凝视久了,才能在那最深沉的黑暗里,捕捉到一丝极细微、却足以让人灵魂战栗的嗜血寒芒。
郡守使者也是见过风浪之人,但在这地下的压抑环境中,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只觉后背寒意更重,手心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
沉重呼吸片刻后,他强自镇定,上前两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郡守的手令和那张巨额银票,躬敬地双手呈上,放在桌面上。
幽泉没有立刻去拿。
他那死寂的目光先在使者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然后才缓缓垂下眼帘,伸出枯瘦而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先拿起那张手令,扫了一眼上面的印记和字迹。
然后又掂起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银票,指尖在数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目标。”
郡守使者闻言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万宝楼,青牛镇分号掌柜,楼心月。”
地穴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
幽泉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听到“楼心月”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地动了一下。
“万宝楼的人……”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忌惮,或许仅仅是在确认信息,“可知缘由?”
“具体缘由,小人不知。”
使者低下头,谨记郡守的吩咐,绝口不提郡守与楼心月之间的具体龃龉。
“只知此女狂妄,触怒了我家大人。大人希望……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教训?”幽泉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的意味,“何种教训?断手?断脚?毁其容貌?还是……彻底消失?”
他每说一种,语气就冰冷一分,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个人的肢体或生命,而是砧板上待价而沽的猪肉。
使者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的冰冷杀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大人……大人希望她……死。”
幽泉沉默了片刻,地穴中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
随后他缓缓将银票放在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
“万宝楼并非寻常商号。动他们的人,风险很高。”
“那您的意思是?”
幽泉嘴角一咧:“得加钱!”
郡守使者微微一愣,紧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但显然极其沉重的锦袋,轻轻推了过去。
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光芒,那是远比银票更实在的硬通货——黄金。
“大人明鉴。”
使者的声音压得更低,姿态也放得更低。
“这是定金的一半,聊表诚意。事成之后,另一半即刻奉上,分文不少。我家大人说了,价格……好商量。只求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首尾隐患,并且……要让外界看起来,象是一场意外,比如失足落水、遭遇山匪,或者,是江湖仇杀,务必绝不能牵连到我家大人分毫。”
幽泉的目光在那袋黄金上停留了片刻,死寂的眼中似乎终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猛兽看到猎物、商人看到巨利时特有的,贪婪与冷静评估交织的光芒。
随后他伸出那只苍白枯瘦的手,将沉甸甸的锦袋缓缓拉到自己面前,指尖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轻轻掂量了一下。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眼,声音依旧干涩冰冷,但这时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
“这笔买卖,影杀阁接了。”